—— 执刀多年,动过不下数十次艰巨、复杂的开心手术,但今天,席慕华还是第一次心情如此凝重。
“若,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那坚定的眼神,给予鹰仓若最真情的承诺。
不忍见他继续承受病魔折磨,席慕华允下保证,待会儿的手术只许成功!一定要让鹰仓若重新拥有健康的身体,让他放手去做所有他想做的事情!
“嗯。”鹰仓若扬起唇,淡淡笑著。
他真的愿意相信席慕华,这几天他身体状况也很好,要撑过手术应该是不成问题。
但不知怎的,他心中隐约有种感觉,似乎只要自己闭上眼,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若!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在我手上出事,相信我!”
看著令人心疼的笑容,席慕华牢握住他的双手,在唇边亲吻。
“好不容易追回你,我保证绝不会让你离开我。嗯?”
想起一个多月前,当他千里迢迢飞赶回来为鹰仓若动手术,没想到等著他的却是他人早已留书出走的消息,让他几乎差点就要心跳停止。
“对不起。”抬起手抚上他脸庞,鹰仓若满怀歉意地说:“等我醒来后,我保证不会再乱跑。”
“到那时候即使你想跑,我也会让你没力气下床。”
见到白皙小脸上浮上二朵淡淡红晕,席慕华忘情地俯下身覆住他的软唇,温柔地亲吻著。
“若,撑下去,为了我好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要怕,我会和你在一起,所以你要加油,嗯’”他搂住心爱的人儿,手掌平贴在那虚弱的心口亡。
“我知道。”
鹰会若朝他绽开一抹淡淡的柔美笑容.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都希望席慕华永远记得自己的微笑,这是他所能给他的回忆。
慕华,谢谢你。
我真的很开心自己能遇到你。
虽然你有时候很凶,但这阵子真的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他接著朝天野纪和尹子佟伸出手,分别握著他们俩。
“子佟哥、纪,你们要幸福,不要再吵架了哦。”
“妈咪、爸爸,你们不要再为我担心了。”
“爹地。”他紧紧握住鹰仓宫司伸过来的手。
除了席慕华,他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爹地了。如果自己真有个什么意外,爹地就只剩一个人了。
“你不要每天都忙到那么晚,要照顾好自己。”
再次深深地看了大家一眼,像是要把每个人全烙在心中、印在脑海里。
爹地、妈咪、爸爸、骆扬、广司、薰、尚人、子佟哥纪,最后视线落在席慕华身上,他深深地看了又看,对他柔柔一笑,向他要了一记吻。
并解下戴在身上的玉坠子,放在席慕华手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玉的颜色似乎已经不如原先翠绿了。
“你先帮我收著,等我醒来再帮我戴上。”
如果没有醒来,就当成是留给他的纪念品。鹰仓若在心中补上这句话。
这段日子来的相处,席慕华的细心呵护,他不是没有感觉,所有一切虽然没说,但全都看在眼里,只是他无法完全敞开心房接受。
“相信我,你一定会没事的。”
“慕华,你答应过我一定会让我好起来,否则我当鬼也不会放过你。”
“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我保证。”
一直到被推进手术室,被打了麻醉针之后,鹰仓苦脸上始终挂著淡淡笑意,直到他渐渐失去意识。
“不司能的……”
深夜,在漆黑客厅中,仅有窗外微弱的月光透了进来,隐约可见沙发上有个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的男人正在借酒浇愁。
寂静的空气中,有著浓厚苦涩的哀伤气氛,偶有玻璃杯与桌面碰撞的声音,以及一声声沉重懊悔与迷惑的喃语。
“怎么会这样……”
席慕华埋进双掌中的脸庞上,写满内疚与深深的自责。
“都已经一个多月了,怎么可能还不醒过来?手术过程明明非常的顺利完美,没有道理还不醒过来……”
席慕华,被誉为心脏外科权威名医,执刀多年,动过不下数十次艰巨、复杂的开心手术,每次皆漂亮的完成手术。
一个多月前的那次手术更是!可是——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若,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他没道理不醒过来的,他应该在麻醉药退了的隔天就会醒来才对……
“不要这样惩罚我,我承受不起,若……”
愈想愈烦躁,他大手一挥,桌面上的酒瓶、酒杯全摔在地上应声而碎。
想当初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对鹰仓若保证,他一定会完好、健康的在自己手上醒过来,可是现在呢?
他都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月。
每次到病房去看他,看到那动也不动的纤弱身体上插满各种维生管子,那张苍白如纸的小脸上,紧闭的双眼还是不愿睁开来时,他的心就像是被紧紧捏住般,一股足以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压得他就要喘不过气来,每次都狼狈地逃奔出病房。
“若……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手术过程真的找不到一丝错误,为什么你还不醒过来……若……”
“不应该这样的,你快点醒醒,好不好?”
握紧一个方型锦盒,里面躺著鹰仓若亲手交给他的玉坠。
只是……当时虽然王坠子没有原先那般青葱翠绿,但也不是现在这样子。
从鹰仓若手术过后那天,不知为什么,它竟然变成了墨黑色,而且从中央断成了二块。
最深爱的人,竟然在自己手上昏迷不醒,这份撕心裂肺的伤痛与自责,痛得让席慕华就要无法招架。
天才刚亮,席慕华便一身颓废地来到医院,完全没了昔日的光彩。
站在鹰仓若的病房门外,每次他都要先深呼吸数次,做好准备后才有勇气跨进去面对事实。
接著,上演这个月来每次都会发生的戏码。
“妈的!你这混蛋庸医还敢来!都是你!你不是保证过若不会有事的?”
话才骂完,天野纪已经冲了过来,一记硬拳就往席慕华身上招呼。
“对不起。”
席慕华脸上有著深深的痛楚与自责,动也不动的承受落在腹部上的一拳,仿佛完全没有知觉般没有反应。但事实上,从天野纪发红的拳头来看,足见他下手是毫不留情。
“对不起有个屁用!你把若还给我!”
天野纪完全气红了眼,因有些口不择言,随即出拳又要往席慕华脸上挥过去,却被尹子佟挡了下来。
“纪,够了。慕华也不好受,他心里的痛苦,不是大家所能体会的。”
尹子佟歉然又担忧地看向好友,接著把天野纪拉到一旁。
一脸无比自责的沉痛表情,席慕华像往常一样,跨出机械般的步伐,绕过他们来到病榻前,不发一语。
刚开始他还会回手,和天野纪扭打在一起,但随著日子一天天过去,病床上的人怎么样就是不愿醒来,席慕华也像失了魂般,无论天野纪怎么挥拳相向,他像是没有感觉般地任他出手,只是视线丝毫没有离开地紧盯著在病榻上的人儿,不愿错过他可能会有的任何一个细微动作。
“若,你还不醒来吗?”
“都过一个月了。”
“你不是想学游泳吗?快醒来,我教你。”
“我知道你累了,可是你休息这么久也该醒了。快醒来好吗?不要用这种方式获得解脱好吗?若,快醒过来。”
“若……我真的快承受不了了,求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唯独你……我救不了……”
“若,不要这样对我,求求你,睁开眼睛……”
“对不起……若……”
整个病房里围绕著散也散不去的凄凉哀伤,这些时回来,大家都不好受。
但最悲伤难过的人,还是亲手执刀、并给心爱人儿保证的席慕华。
如果不是鹰仓若的身体还维持著正常呼吸,大家真的很怕席慕华会受不了打击,就这么跟著他离开。
坐在病床边,握著没有打点滴的另一只苍白小手。
席慕华把脸埋进他掌心里,滚烫的热泪,忍不住从指缝里滑出来,滴落在白色床单上。
“对不起,你是不是还在恨我,所以不想醒来?”
“我再也不拿手术刀了,只求你能醒过来,我也不会再凶你了,只要你肯睁开双眼,要怎么样我都答应你。若,真的对不起……”
天野纪无法忍受这股沉重又伤痛的气氛,看著床上仍紧闭双眼的鹰仓若,他受不了的冲出了病房。
其实他也知道这不全是席慕华的错,但就是忍不住要迁怒于他。
尽管没有血缘,鹰仓若仍是他最疼爱的弟弟,发生这种事情,要他怎么能平静接受?
“慕华,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再这样下去,肯定换你撑不住。”
日复一日,鹰仓若的亲生父亲鹰仓宫司每天会固定在这时间前来,一开门,看到的都是同样的画面。
坐在病床边的席慕华静静地握著那过于白皙的小手,偶尔会沉痛的喃语几句,但一双失了光彩、带著自责的黑眸,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张苍白的小脸。
他这个月来常台湾、日本两头跑,因此和席慕华渐渐熟稔起来。对于儿子和他之间的事情,即使没有人明说,他多少也看得出来。
对于儿子,他有著太多的亏欠。
从鹰仓若带著这样的病出生,独自承受各种病痛折磨,不哭也不闹,他们为人父母的自责始终没有停止过,只能无尽的宠惜他来弥补。
这阵子观察下来,席慕华的付出绝不比他们做父母的少,如果他真的能照顾他、陪伴他,他不会反对他们在一起,只要小若能开心就好。
“我想在这里陪著他。”
握著那小手的手掌更加收拢,视线仍紧锁著床上的人儿,舍不得多眨一次眼,就怕错过他任何细微的反应。
“不要这么自责,这不是你的错,相信小若也是这么想的。”
“不,若他把自己交给我就是信任我,我却辜负了他的信任……”
鹰仓宫司闻言不由得沉重的叹口气,看来小若一天不醒过来,这男人就一天无法从自责中振作起来,不禁让人担忧。
拉过另一张椅子,他坐在病床的另一侧。
即使鹰仓宫司已经五十岁了,但那张严肃刚毅的脸庞上,并没有刻下太多的岁月痕迹,一双炯炯有神的深邃黑眸仍非常锐利。
鹰仓若的容貌比较像他母亲,但那双水亮的眼眸,则是遗传自他父亲,或许也因此让他即使不言不语,仍能透过那如雷达般的双眼,观察、洞悉所有他感兴趣的人和事。
只是这一刻,他似乎突然苍老不少,叹了口气,开始细说过往。
小时候小若就很乖,乖到让人心疼。从他知道自己病情开始,他就不太爱说话了,常一个人在房间里,哪儿也不去,就只是坐在窗边看著外头。其实会这样也是我们的错,我们担心他一个不小心便会发生什么意外,所以限制他出去。一开始他还会在庭院逛逛、晒晒太阳,可是久而久之,小若连房门都不出了,只待在自己的小天地中,心里想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们。
起初我们还以为他是怨恨我们,但到后来才发现,小若会把自己关在房里,是不想让我们看到他发病的样子,不想让我们担心、难过。之所以和我们疏远,是想哪一天他真的撑不下去而离开时,我们才不会大伤心。这个傻孩子,亲情哪是说断就能断的。”
席慕华终于转过头来,看著眼前男人已经泛红了眼眶,喉头也忍不住涌起一阵酸涩感。
“既然你这么爱若,为什么离婚后不和他同住?”
“我也很想小若跟著我,只是如果小若继续留在鹰仓家、留在我身边,我想他永远也摆脱不了家族宿疾所带给他的沉重栓措。我和伦子原本就不是相恋而结婚,我们之间有太多问题,尽管如此,伦子还是非常疼爱小若,她愿意带他离开,我相信她一定能给小若全新的生活。
也幸好小若跟她走了,才能遇到天野纪那孩子,也才能过著他一直想要的自由生活。虽然短暂,但我相信小若那阵子真的过得很开心、很充实。之后又遇到了你,你所看到的小若会大哭、会大笑、会跟你吵架,也会跟你撒娇,这全是我们大家所不曾见过的,他很相信你,我相信他也很喜欢你。这些都是我所无法带给他的,知道他过得比以前好,我真的感到很欣慰。”鹰仓宫司说到这里,顿了顿,不禁哽著声。“其实我们大家都有心理准备,鹰仓家里没有一个患有心脏病的人能活这么久,如果小若他真的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他的痛苦已经结束了,不用再忍受那种难忍的病痛折磨,接下来的痛,让我们来承受就够了……”
“不会的!”席慕华马上低吼一声,打断他的话。“我不准若离开我!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醒过来,一定会!”
“慕华……”鹰仓官司担忧地看著他。
发生这种事情,最受打击、也最为无辜的人就是席慕华了,甚至让他因此而失了信心,也不再进人手术房替人开刀。鹰仓宫司真的很担心如果儿子真的永远醒不过来,也会连带毁了他。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握住鹰仓若另一只手打气。
“小若,你感觉到了吗?慕华真的很难受,大家也是。爹地知道你从小就不喜欢让人担心,所以这次你也要加油,等你休息够了就赶快睁开眼看看大家,别让爱你的人这么担忧,好不好?爹地先回饭店了,明天再来看你。”说完,他来到席慕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伦子他们待会儿就来了,我想我还是先离开比较好。谢谢你这么照顾小若,你自己也别累倒了,等小若醒来,他不会高兴看到你这样子的。”
“我知道,谢谢。”
离去前,鹰仓宫司深深看了仍静静坐在床边的人一眼。
如果自己早几年结婚,孩子应该也有这么大了吧,对他来说,他早已经把席慕华看成是自己的儿子,只希望他能早点振作起来才好。
寂静的明亮书房里,只有书页翻动的纸张声。
偌大的办公桌上、地上,到处摊开著一本本医疗书籍和文献。
这是席慕华每天从医院离开后,回到家必定要做的事情,他想从中找出鹰仓若陷入昏迷不醒的原因。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手术过程到底哪里出了差错,没有道理人还不醒过来。
他几乎要翻遍所有的相关书籍,查了类似案例的文献资料,也问了带领他进人心脏外科的资深教授,但就是查不出原因来。
“这怎么可能!”
他极为失望也气极的又捧了一本书在地上。
靠上身后的墙,席慕华疲惫又自责的盯著自己的双手,像是要把它们瞪出二个洞来。
“若,你是不是很恨我?”
“究竟我要怎么做才可以让你醒过来?”
合上眼,任由自己滑坐于地上,席慕华沉痛地抱著头,一句又一句的深切懊悔回荡于房内。
然而,陷入深深自责懊悔中的人,没有发现前方有双冰冷的眼眸,正以哀怨神情怒瞪著他,并缓缓向他靠近。
最后,那人停在他面前,淡淡启唇,冰冷平淡的语调中逸出严厉的指控。
“你骗我!你保证过不会让我出事的,大骗子!”
席慕华突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直视前方。虽然没有任何人,但他绝对不可能听错的。这冷冰冰的说话语调,只有一个人……这真的是鹰仓若的声音!怎么会……拜托……千万不要发生这种事……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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