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律虽无意春暖花开,近来却有意将其妹阎夜菱出嫁。
蒲月初二,与京城第一媒婆王红花详谈婚姻条件,翌日,王红花之外甥孙女封曳秀入府为阎夜菱画像,画像却出意外。
同月十八,封曳秀再度入府作画,画像再出意外,不得已,十日之后,封曳秀再访御史,不料却于半路被恶人所劫,冰清玉洁阎大人得知消息,火速赶往东城外破庙,及时英雄救美。
兴许是日久生情,事发当时,阎大人见封女受伤倒地,竟春心荡漾,不顾礼教束缚将人搂入怀里疼惜,事后更特意与封女共乘一骑,竭尽所能毁人清白,两人甫入城门,整座京城哗然轰动。
同日,冰清玉洁阎大人春心大发,再也难以自持,竟以护花之名,行近水楼台之实,安排秀美聪慧之封女入住阎府,日夜欣赏调戏。
蒲月初七,封女受人所托,欲救人命,不得已擅自出府,不料因触怒阎律,自此「苦」海无边,被迫于每日花前月下与阎律共进晚膳,尝尽人间「苦涩」。
只是封女贞洁庄重,即便饱受「苦」楚,仍矜持守礼,几番婉拒阎律追求,不料阎律狗急跳墙,竟不惜牺牲色相诱惑无辜封女,甚至与其贴身护卫狼狈为奸,使出连环计,巧妙毁尽封女一身清白,是日,荔月十三。
两日后,阎府上下皆知封女清白尽毁,阎律当众公布,近日内,必择日迎娶封曳秀为妻……
──春色无边-风史随记
烛火下,封曳秀面红耳赤合上春史,起身对着窗外沈思。
春史一旦起头,必定有尾,如今她将所有事写到这儿,便代表她已作出决定,只是阎律身分特殊,她的身分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
上代风史不惑之年才收养她,之后十三年间,一刻不曾松懈地教导她,直到病逝才将风史之为传承给她,与她相比,她二十二岁就嫁人,似乎太过不尽责了呢。
为了避免往后写史有困难,她得尽快找到下任风史继承人选,只是在那之前,她或许该找个机会和阎律透露透露,她的「经验」其实还挺丰富的,只是严重缺乏「实战」部分,倘若他真要娶她,待下任风史能够独当一面之前,「经验」部分她恐怕还得再累积个十年以上……
他敏锐多觉,这春史身分恐怕也瞒不了多久,就不知他能不能忍受她经常半夜到外头溜达,留他独手空闺?
喀!
西边长廊忽然传来一声细响,紧接着两抹人影自洞门后头一闪而逝。
咦?那不是……
「何时发生大火的,客栈里的人可都安好?」黑暗中,传来阎夜菱模糊的问话声。
「半个时辰前更夫发现的。」另一个人是温原。「幸亏小李子疏散得宜,没有人受伤,只是火势实在太大,街坊受到波及,几个人都给呛伤了。」两人愈走愈远,脚步生几乎再也听不见。
「无端失火,分明有诡,说不准能在附近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出去瞧瞧。」
「我也这么认为。」
喀!又是一声极细微的声响,彷佛是有人跃上了屋顶,踩着屋瓦离去。
双手负后,封曳秀敛眉寻思两人对话,怎么想,都觉得此事有蹊跷。
虽然她从不曾探究温原为何经常出入阎府,但由阎律有意将阎夜菱下嫁商家,以及诸多蛛丝马迹来看,实在不难猜出这两人其实是在合伙做生意。
这回失火的客栈,恐怕就是两人连手经营的产业之一。只是,连着五日阎律总是早出晚归,私卖盐铁一案显然另有突破,在这敏感时刻,两人连手经营的客栈却忽然起火,难保不是有人狗急跳墙,所设下的陷阱。
那两人不带护卫便出府,恐怕会遇上危险也说不定,她还是一块跟着才好。
心念一定,她立即回到书案边将春史收好,接着吹熄烛火,朝两人离去方向追去。
月光下,她足尖几乎不点地,身影飘忽若风流,眨眼间便轻易穿过所有哨岗守卫,凌空飞过高墙,追上两人脚步。
为了不曝露行踪,她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总是等两人拉长了距离才又跟上。
只是才跟到玄武大街,她便立即发现不对劲。
此刻万籁俱寂,家家户户早已熄灯入睡,整座京城沈浸在黯淡月光里,一切显得模糊不清,她匍伏在灰暗的屋檐上,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果然在风中捕捉到几抹轻浅的呼吸声。
一个、两个……不,有三个人将呼吸掉到最浅,正躲在暗处伺机而动,某种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正悄悄地蔓延。
眸光一瞬,她听声办位,俯身朝大街扫去,就见温原和阎夜菱一前一后在大街上提气奔跑,两人身影依稀模糊,正朝远方熠熠火光直直奔去,随即,危险气息也迅速加剧。
不好,他们被盯上了。
是调虎离山!
念头才过,顾不得自己没有变装掩面,她气题丹田,瞬间飞奔向前,如游龙般连窜过连排屋檐,接着旋身一跃,如鹰隼俯地般冲向阎夜菱。
「温原,趴下!」
喝声警告同时,她也伸手护着阎夜菱旋身使出几个翻转。
咻咻咻!
三枚银针无预警穿过她飞散的长发,惊险地自她眼前两寸处疾射而去。
她不惊不惧,反手一托,随即将几乎落地的阎夜菱捞回身侧,同时站定。
咻咻!
随即又有两道银光破空一闪,分别朝她和温原袭来。
她冷静以对,再次拉着阎夜菱躲过银针,眼角余光却瞧见另一枚银针直逼温原门面,后者手忙脚乱使出一个鹞子翻身,千钧一发闪过袭击。
糟!温原功夫粗浅,虽然侥幸躲过一劫,但对方有三人,明显都是吹针高手,她一方面要顾着阎夜菱,一方面要注意三人动静,实在无法分身护他周全,只怕下次银针再发,他就要陷入危险。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只要他能够顺利脱险,以她的身手,应该能够带着阎夜菱躲开所有银针,在半刻钟内回到阎府──
「温原,快回阎府!」她开口大喊,同时掏出甜豆朝暗处一抹光亮掷去,叮的一声,甜豆精准撞开一枚银针,让温原有机会逃跑。
紧接着,又是一抹银光闪烁,这次方向却是对准自己,她一个提气,瞬间带着阎夜菱飞上屋脊。
两道黑影如影随形,也紧急追上,她一面戒备后退,一面忧虑着温原能否躲避另一人的追击,不料一道气劲袭来,自背后瞬间封住她所有行动。
她面露错愕,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推下屋檐。
「不要啊,大嫂!」
天旋地转间,她彷佛听见阎夜菱吶喊的同时,还偷偷笑了一声……
娘的!她三番两次毁了画像就算了,现在竟然连她也想毁?!她和她应该没有杀父之仇吧?枉费她一路舍身相救,真是他奶奶的狼心狗肺!
风声飂戾,自她耳边呼啸而过,她衣袍翻飞,整个人不停下坠,只怕一落地就要摔成破娃娃;就算没摔成破娃娃,恐怕也难逃重伤的命运……
唉,其实她真该赞赏阎夜菱机警的,那三人虽然不怀好意,本身却无杀意,恐怕是奉人之命,在银针涂上迷药,想要来个生擒活捉。
比起御史大夫的亲妹子,她这个即将过门的未婚妻子,确实也相当适合拿来威胁阎律,逼他停止查案,此刻使出这招「卖嫂求生」,不失绝妙好计,只是她究竟有没有想过,以她的身手是否能躲过接下来的攻击?
曳秀,我等妳,妳何时愿意为我绽放,我便何时将妳摘回家,只是咱们都不年轻了,妳可别让我等太久,嗯?
忽然间,阎律的嗓音彷佛在耳畔响起。
自从将话说开后,他待她总是格外的温柔,那日在客栈里,他的眼神更是温柔得快将她的心融化,就不晓得她这一摔,会是怎样的结局?
他说会等她,也要求她别让他等太久,她实在不想让他失望啊……
砰!
终于,她重重落地,但神奇的是,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痛!
「别追了!阎律的未婚妻子自投罗网更好,姓温的救人不成,反倒一块摔到地上,事不宜迟,直接带这两人回去赴命。」
远远天际,一颗星子陡地划过,紧接着一双黑眸跟着出现在她眼前,里头笑意如满天繁星,一闪一烁绽放出温柔的光芒。
她双眼瞪大,望进那双再熟悉不过的黑眸。
「可她怎会突然摔下来?」
有人自屋檐上跳了下来,并快步接近。
「兴许适才曾让银针给擦伤了,上头的迷药可是连头牛都能迷昏……别问那么多,这个姓温的武功奇差无比,直接绑起来就好,省得大人问话时还要弄醒。」
哒哒哒,脚步声很快来到她的身后,她却依旧动弹不得,只能怔愣看着那英雄救美的「温原」,突然武功大进的点住她的睡穴。
「曳秀,恐怕要委屈妳了。」
黑暗漫天袭来,入睡之前,她彷佛听见清冷嗓音轻轻在她耳边响起……
他奶奶的,她又中计了!
***
「妳还在生气?」
阒黑柴房里传来充满笑意的清冷嗓音。
她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地起身走到门边,附耳贴在门板上,仔细聆听外头动静。
自从被人生擒活捉,她就一直昏睡不醒,蒋富同根据三人的说法,当真以为她中了迷药,于是便命人用粗绳将她和「温原」绑在一块儿,关入这座柴房里,只是那些人哪里料想得到,她压根儿不是被昏迷,而是被人点了睡穴,而那个看似武功薄弱的「温原」,真面目其实是匹披着羊皮的狼!
早在一刻钟前,她的睡穴便已解开,身上粗绳也让「温原」以内力扯断,让她得以舒展筋骨,只不过她的筋骨虽然轻松了,可她的心情却始终舒展不开。
只要她一想到自己是如何的被人设计,她就懊恼得想咬人。
「外头只有两个人看守,我左妳右,分别击晕。」热烫的气息无声无息来到她的身后,温原……不,阎律用彼此才听得见的声音,贴在她耳后说着。
她火气更炽,一个旋身就想离开门边,不料却被它进他的怀里。
「曳秀,今夜妳又让我刮目相看了。」他轻轻低笑。「妳武功真好,妳是不是该说说妳的真实身分了?」
「……」她不理他,手腕陡然一翻,便轻易挣脱他的箝制。
「别气了。」他使出小擒拿手,重心将她搂入怀里。「我向妳赔不是,嗯?」
「……」还是不理人。
柴房虽然阒黑,却无损他的目力。
他清楚看见身前的小女人,抿紧了小嘴,怎样就是不肯看他,眼底脸上全是化不开的气恼,显然气得不轻。
唉,以往逗弄她还不怕她跑,如今证实她非但懂武,轻功修为更是与他不相上下,倘若不尽快想办法让她消气,她若是趁他一个不注意远走高飞,那他可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近来她老屈居下风,加上夜菱适才委实也玩得有些过火,这时以退为进逗逗她开心,应该是不错的方法。
「好吧。」他叹了口气,佯装无奈道:「这回妳若肯消气,往后饭桌上,我保证必定多一道妳爱吃的饭菜。」
沈凝小脸总算有一丝丝松动,她飞快觑了他一眼,仍是闷不吭声。
他扬高眉峰,自动加价。「两道。」
她又觑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抹精光,总算冷静思考起这桩交易合不合算。
虽然设计欺骗她是他的不对,但她懂武的事,迟早也要让他知晓,难得他愿意拿出良心和她谈条件,她若不乘机为将来多谋谋好处,那就太可惜了。
怒气无法解决事情,冷静却可以创造希望,往后不用偷偷溜出府,就有人自动送上小油鸡或是小烤鸭,岂不妙哉?
压下窜升而起的小小得意,她学他用彼此才听得见的嗓音,小声地道:「三道,外加一点小酒。」
他挑起眉峰。「妳这是趁火打劫。」
「总比你诡计多端好。」她轻哼。「你不答应?」
「我当然答应。」他宠溺地摸摸她的脸。「我还得靠妳帮忙杀出重围,顺便指点迷津,告诉我这蒋府里还有什么秘密机关呢。」
「真的是他?」她诧异扬眉,话中有话地问着。
「八九不离十,如今只差证据就能定他的罪,左绍先前潜入过几次,却是一无所获,我怀疑这府里另有机关,所以决定亲自一探究竟。妳曾几次造访作画,应该多少熟悉这儿的地形,可有发现到较为古怪的地方?」
「有是有,不过……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怀疑我懂武的?」她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照理说,她应该没露出什么破绽才是啊。
「当我在花月阁里捡到甜豆后,就曾怀疑过妳。」他勾起嘴角,用指腹碰了碰她从不离身的腰袋,里头鼓鼓装的就是她爱吃的甜豆。「而后妳又在大树上惬意地睡了一个下午,让人遍寻不着,我就更确定了。」
爬树不难,但唯有武功高深之人,才懂得如何隐敛自身气息,不让人察觉,她连睡梦中都能隐藏自身气息,武功修为可见一斑。
「原来如此。」她眉头轻颦,显得有些懊恼。
那晚她只顾着生气,倒也没顾虑到这层问题,没想到却因此附出狐狸尾巴,她实在太大意了!
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粗心大意的可不只有她,蒋富同原以为捉了她和「温原」,就能逼迫阎律停止查案,不料却反倒中了阎律的一石三鸟之计。
阎律将计就计,不但利用蒋富同派出的人手刺探她的功夫,还顺理成章地登堂入室,就算今夜他们找不到证据,蒋富同这连串行为早已是不打自招,阎律身为御史大夫兼证人,也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定罪。
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所有事皆在他的掌握之中,将来成亲之后,不晓得她是不是也会被吃得死死的?
也罢也罢,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这夜深了,还是快快完事回家睡觉吧!
「你左我右是吧?」她弯起嘴角,用脚尖抵住固定门板的卯榫,决定用最安静的方法拆了这扇门。
「没错,门一开就动手。」她的聪明巧智再次让他露出激赏的微笑。
下一瞬间,不过喀喀两声,封曳秀便轻易地踢坏了卯榫,迅速将门拆开。
门外,两名守卫压根儿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两人各自一击劈晕。
「跟我来。」她轻声道,随即一马当先冲向前方曲径,接着拔身一跃,轻盈飞到西边游廊的廊脊上。
阎律如影随形,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
一路上,她如识途老马般避开府内的哨岗护卫,领着他来到西院一座佛堂。
佛堂不大,四周遍值绿竹,清幽而宁静,四周也无任何护院巡守。
「这儿应该是蒋富同小妾吃斋念佛的地方。」阎律双手负后,记得左绍曾提过这个地方。
「不错,不过这儿恐怕藏有密室或是密道。」她瞇着眼,在月光下寻找着任何可疑的机关。在上任风史严格的教养之下,她对机簧之术也略有研究,东西哪儿有不对劲,她多少看的出来。
阎律转过身,诧异地看向她。
她观察了会儿,接着来到一座石盆景前,专注地往上头的山石摸索。
「蒋富同贵为一品户部尚书,为以身作则彰显清廉,从不允许下僚上门拜访,甚至甚少私下接见下僚,不过有次我出来『溜达』时,却在这佛堂附近瞥见几位朝廷大臣,当时我就怀疑这佛堂附近一定有……」
喀的一声,石盆景上的山石忽然缓缓下沈,接着石盆景后方的石山涧里,竟跟着出现一条深邃的地道。地道深不见底,恐怕与外相通。
阎律快步走来,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激赏。
「曳秀,妳又再次令我刮目相看了。」语毕,他竟俯首轻轻吻上她的发。
她的发光滑柔软,被他触碰的剎那,像是突然有了知觉,让她心头重重一跳,一阵热烫的红潮自发根迅速蔓延至脚尖。
她满脸通红,却只能轻咳一声,佯装若无其事地往地道走去。
「走吧,这地道应该另外辟有密室,咱们快搜搜看有什么证据,否则要是被人发现咱们逃脱了,事情就更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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