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队伍越过两条街后,风风光光的走出了杏花村。
在经过石碑前,琉璃忍不住掀开轿帘,回头盯着那块石碑。
那首诗依旧清晰的烙印在石碑上。
琉璃颤着声,喃喃自语的念着石碑上的字,脸上表情是木然而惨澹的……
有谁能识她的心境之苦?有谁能识她的相思之苦?
爱上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是何等残酷的事?
这个文武双全的才子究竟是谁?谁能给她答案?难道再也无从查起了吗?
他可是躲在不远处看她风光出嫁吗?
若是,为何不出来救她?
琉璃相信文武双全的他,绝对可以抢亲成功的。
为何不出面?为何呢?
他可知她的心自见识了他的才华后,就爱上了他?
她的宿命情缘,早已在她见了石碑上的诗后,就与这位才子牵系在一起了……尤其是那颗痴情的心。
今生就算她永远无法与「石碑才子」见上一面,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爱上其他男子了。
琉璃柔肠寸断的淌下烫人的泪珠,晶莹剔透的泪珠一串接着一串,模糊了她的视线,那双经过泪水洗涤的眸子,更显得楚楚可怜。
她悲痛的命令自己不许哭,在泪雨模糊间用力挤出声音来:
「别了,心爱的人儿啊!永别了……」
***
子罕气势昂扬的驾驭着骏马,英俊出色的领在花轿前,忽然若有所思的回头张望了一眼。
杏花村的石碑依旧伫立在那儿,石碑上还有他亲手刻下的诗句:
杏花有女名琉璃,
素闻颜容宛昭仪:
君迎景致生颜色,
烟消日出人无迹。
多情伴君惟有烟,
幽幽心冷还冬雪;
悠悠温柔是吾心;
忧忧只愁君断肠。
娶得美娇娘,是他步入杏花村的志愿,为何他心中仍有愁怆滋味?
来时,他愁过、忧过。
去时,又怎能因为受到美娇娘的羞辱,再度心冷如冬雪的离去?
然而,今日他真的要和美娇娘两人,各怀心事的离开杏花村?
子罕不懂自己在想什么,迎娶琉璃是他步入杏花村的目的,对她一见钟情也是不争的事实,恨她绝情绝义却是令他痛心疾首的致命伤。
他只知道,爱恨交织的感受令他心如刀绞,她残忍的拒绝、致命的羞辱震碎了子罕的心。
「我心戚戚然,人间何处问多情?」子罕喃喃自语着。
犀利如刀的视线从石碑上转移开,他微蹙着眉心,玉树临风的眺望着前方。
子罕暗暗在心底起誓——
终此一生,他要她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他要她后悔她曾对他所做的羞辱,伤他的心一点好处都得不到,反倒最后的下场会像她出嫁时的心境一样的可悲。
哭吧!他绝不会心软,他还会嘲笑她不堪一击的脆弱,而且当他玩弄她身体时,她那种含羞带怯的模样,更是他最乐意见到的场面。
苏琉璃!你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了吗?但现在即使你想挽回一切,也都来不及了!今生今世,你将一辈子困在我掌心之中,任我宰割!一辈子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然而他如刀绞的心却矛盾地淌着血,在心底深处不断不断重复的狂喊着:
琉璃,你怎忍心如是伤害一个爱你的人?琉璃、琉璃……
***
「这里距离梅龙镇还有十里路,今晚就在客栈中过一宿吧!」花轿停在一间客栈前,子罕命令张三将话交代下去。
跃下马鞍,将缰绳交给小厮,子罕走到花轿前,不问一声便一把拉开珠帘。
「出来。」子罕沉着声,冷冷的对她发出一声号令。
在半途中,琉璃嫌喜帕麻烦,早已扯下丢弃,她抬起头,目光与子罕交会。
子罕真是英俊出色,看得她心思紊乱起来,琉璃不愿被他发现她内心莫名升起的悸动,更不愿承认构成她慌乱的祸首,正是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这个粗暴、无礼的男人!
她忙不迭将头撇向一旁,故意忽略内心的真实感受。
「我叫你出轿。」子罕面无表情的再命令一次。
见到她理都不理人的举动,子罕受辱似的火冒三丈,那就好比有人一巴掌挥上他的脸颊一般,难受至极。
「我会的,只要你闪开些。」琉璃盯着他仲过来的手,不领情的讽刺道。
「嫁我为妻真这么痛苦吗?」子罕以冷冽的语气缓慢的质问着她。
「我从没想过要嫁一匹狼为妻。」琉璃才不会将他那企图以强权制伏她的态势放进眼里。
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算夫,出了一丈,他连朋友都谈不上。
琉璃从不屈服于命运,过去什么男尊女卑、以夫为贵的观念,她通通推翻。
更何况是像他这种以卑鄙手段将她强娶到手的恶徒?!凭什么要她以夫为贵?
要她听他的?哼,门都没有!
「你想过生不如死的生活,我迟早会成全你的心愿,何必急于一时,把你的怏怏不乐表现出来?」子罕的心又气又痛,怒气顷刻间爆发开来,英俊的脸庞飞快罩上一层冰霜。
他愤怒的伸出手,一把扣住她的皓腕,用力地将她从轿内扯了出来。
原本不把他威信放在眼底的琉璃,似乎被他粗暴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愠色道:
「果然是男人,粗暴、无礼。」她带着讽刺的目光上下审视着他,额头隐隐泛着不悦的波纹。
「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大手顺着她的皓腕落至她腋下,子罕用劲一捏,再度残忍的弄疼她。
他霸道而粗野地将她拉进客栈里,大手往掌柜的桌面使劲一拍。
「掌柜的!给我几间房。」
「官倌,迎亲啊?新娘子生得真漂亮,不过喜帕怎掉了?」掌柜打算和子罕闲聊一番,顺便偷偷瞄了新娘子几眼。
子罕见掌柜不时偷偷睨视着琉璃,一股强烈的妒意突然莫名地袭入心扉。
「关你什么事?!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快!为我们准备几间上等房。」
「是,客倌们,快跟我来。」掌柜识趣的陪笑,手脚俐落的连忙安排了他们一行人休憩的地方。
子罕一路将她扯进了房,琉璃不喊痛,半推半就的被推进房。
一路上,她一直狠命的瞪着他,依然不因他对自己的伤害,而放下高傲的身段,抑或落下一滴泪水。
待掌柜退出房,小厮和丫鬟们全回房去睡了,琉璃这才奋力的挣脱子罕粗暴的箝制。
「我已经很尊重你了,不过你似乎一点都不感激,反而粗暴的回报于我!」
「哼,你这般冷嘲热讽若称得上是尊重的话,那我真不知道尊重是何意了?哈哈,差点忘了你是悍婆娘,不过,若驯服得了悍妇,相信我会比谁都得意。」
「你说什么?」琉璃气极的直打颤。
「重申一遍是件很累人的事,你没听清楚是你的损失。」子罕昂首阔步,大摇大摆的走到床边,将自己掷在床上。
「你以为我稀罕?真是笑话。」琉璃冷哼着。
「不,我以为你很有兴趣和我斗嘴,不过现下我累了,没那个闲工夫奉陪,明儿个再陪你继续斗下去,现下陪我上床睡觉。」子罕冷不防的说,一双邪魅黑眸盯着那一见就倾心的绝世容貌。
「无聊!」琉璃嘴里虽这么说,但眼角就是忍不住会瞄向那张令人紧张慌乱的床铺,以及正四平八稳的躺在床上的他。
「夫妻睡在同一张床上乃天经地义之事,你有勇气犯七出之罪?」
琉璃怨怼的瞅着他,「我的身体差点儿就被你玩弄了,你还有脸说?」
「若非你自己也情不自禁,我可碰得了你?」他黑眸里蕴涵了无数情欲,放肆的停留在琉璃身上,上下打量着她。
「你——」琉璃一忆起两人曾有过的亲密接触,不禁脸上一阵烧烫。
「脸红了?想不到你也会害羞。」见到她脸红的样子,子罕狂妄的放声大笑。
他承认自己曾被她迷得心荡神驰,但对于她的狠心却是他最难以苟同的。
他恨不得以残忍的方式折磨得她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住口!」琉璃素净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更窘得无以复加,频频跳脚。
「不说就不说,来,娘子,过来伺候我更衣。」子罕手脚俐落的跃起身子,瞬间已直挺挺的耸立在她面前,展现出自己健壮的体魄,拉住她的小手向未知的邪魅情欲迈进。
「不要碰我!」琉璃挥开他伸来的大手。
她再也不让他碰自己一下,再也不让自己沉沦在令人脸红心跳的情欲里。
「你以为自己逃得过我撒下的情欲迷网?」在这里轻松自在,不比在苏家受到拘束,子罕自负狂妄的认为,自己想怎样玩,她都不必有任何的顾忌了。
盯着她清雅出尘的绝世容貌,一忆起她的羞涩甜美,子罕脑海里禁不住又充斥着旖旎的想象,再度抓起她的小手,碰触他结实的胸膛。
「住手!」琉璃微含嗔意的怒斥,连忙奋力的挣扎,「我们尚未交拜天地,本来就不该同睡一张床的,瞧你……若不小心弄乱了我这一身凤冠霞帔,恐怕会遭人耻笑。」
「难不成我们就穿这样子睡?」子罕不满的叫道。
「委屈一下,又不会少块肉。」琉璃轻蹙柳眉,面红耳赤的缩回自己的手,「你再这样子捉弄我,我便请掌柜再另开一间房了。」
「算你厉害!床让给你睡,我——看你睡行了吧?」又输了一局!子罕先前的威胁恫吓看来起不了任何作用。
吹熄银灯上的火苗,两人各怀心事的度过着漫长的黑夜……
***
旭日东升,耀眼光华驱走了大地的阒闇,迎亲队伍离开了客栈后,浩浩荡荡的继续一路往南迈进。
不知行了多久的路,眼看梅龙镇就快到了,却已近黄昏。
他们本打算再找间客栈休憩,明日再继续赶路,不料昏黄的天边却开始飘来几片乌云,他们还尚未找到客栈,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雷光,接着「轰鹿一声,就浙沥哗啦的开始落起豆大的雨点来了。
子罕望了眼倾盆而落的滂沱大雨,「来人啊!快找个地方躲雨。」
「主子爷,前面有间破庙!」张三指了指前头。
子罕把手放在额上欲遮掩拍打在脸上的雨水,眺望着远方,「快把花轿扛进破庙里,不许让新娘子淋到雨。」
张三接到主子的命令后,急切的回过头传令下去。
担忧琉璃淋到雨会受到风寒,子罕驱策着马儿,奔驰在花轿旁,待花轿安然的被抬进破庙里,子罕这才放心的跃下马鞍。
他连忙掀开轿帘,盯着花轿里的人儿打量,「有没有淋到雨?身子是否觉得冰寒?」
琉璃受惊似的摇了摇头。
凝望着他那张溢满紧张的俊脸,他那充满关切的眼眸带着一股震人心弦的魔力,琉璃想避开他的关怀,心思却紊乱了起来。
她才不信他会这么关心她的生死,真不知他心头在打什么坏主意。
琉璃步出轿子,环视了周遭一遍,「我想上茅厕。」
「胭脂,陪你家小姐一起去。」子罕回头找着胭脂。
「不必了,我想一个人去,胭脂累了。」琉璃摇手推拒,看了看地形,她道:「我到破庙后面去。」
「好吧!快去快回,要小心点。」子罕不放心的交代道,脱下身上的红袍,他将它披在琉璃的肩头上,「当心不要淋到雨了。」
对于他温柔的关怀,琉璃只想避开。
她实在不愿接受他虚伪的关怀,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个虚伪的小人,为了得到她,可以不择手段,她怎能就此屈服?
琉璃往破庙的后门走去,她想找个安全点、隐私点的地方小解。
走出破庙后门,天空的雨仍不断的下,琉璃将子罕的衣服盖在凤冠上,遮遮掩掩的冲出了破庙,她找了个隐密的地方蹲下来小解。
半晌,小解完后,琉璃本打算循着原路回破庙去,但她的双脚突然被一种强烈的念头给牵绊住了。
琉璃缓缓地环看了四下的地形——
原来破庙后面有一条小径,附近都是参天的树木,地形位置非常隐密。
她心想,这不正是老天爷助她逃婚的好机会!
琉璃打心眼里痛恨着这桩婚姻,她的心里面只有「石碑才子」一个人,除了他,她压根儿不想与其他人成亲,是以,她老早就有逃跑的念头了,只是找不到机会。
现下她已远离了破庙,眼见四下无人,正是她开溜的好机会,不现在逃他个无影无踪,还待何时?
琉璃一个旋身,将子罕的衣服盖在凤冠上,冒着风雨,拚命朝破庙的反方向奔跑。
深怕被子罕发现她的意图后,快马加鞭的追赶上来,琉璃的小脚不停的飞掠着,快得像阵风似的疾速奔逃。
她不在乎雨水淋湿了她的衣衫,她只想尽快逃离子罕的视线范围。
琉璃奔出了破庙后院,奔出了那一片树林,瘦削的身子终于消失在一条婉蜒小径中。
***
子罕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才转眼间,天便全黑了。
今儿个在破庙里落脚,可真委屈了琉璃。
不知为何,他竟有点儿不舍,适才雨势一来,子罕半点儿都不担心自己是否会淋到雨,反而忧心起琉璃,现下想起来,倒觉得自己有点儿反应过度了。
「琉璃在搞什么鬼?怎去这么久还没回来?该不会迷路了吧?」子罕狐疑的道。
胭脂闻言,小脸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
「姑爷……我……我去找小姐。」胭脂连忙往破庙后院跑去。
小姐去小解已超过半炷香的时间了,依胭脂了解小姐的程度,她骇怕的猜想小姐是否趁机逃跑了?
因为迎亲当天,小姐的脸色恐怖的吓人,小姐压根儿不想嫁人,个性又倔又强,胭脂不安的推测着,小姐恐怕会借尿遁而逃婚的可能性。
胭脂几乎找遍了整个破庙的后院,但全无小姐的身影。
胭脂几乎可以肯定小姐已逃跑的事实了!
糟了……小姐又不知死活的惹祸了,逃婚事关重大,该怎么办才好?
她如何向姑爷和老爷交代?现在外头风雨这么大,小姐若受了风寒又怎么办才奸?
早知道她跟着小姐一起来小解就好了。
而且……小姐也未免太不信任她了,想藉尿遁逃婚也不约她一下?
她竟狠心地放她孤伶伶的一个人……想起来胭脂就好伤心。
「小姐,你真是没良心,你难道不要胭脂了?」困脂因为不知如何向子罕交代,而忧惧的哭了起来。
她哭着回到破庙,子罕看到胭脂的古怪脸色,狐疑地上前问道:
「怎么了?你哭什么?你家小姐呢?」
胭脂哭着摇头,「要是说出来的话……」她再也不敢想象后果的用力摇着头。
「快说啊!」子罕看她吞吞吐吐的,惊骇的猜到了几分。
但他拚死抗拒着琉璃会如此残忍待他的事实,他不敢去想象琉璃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来。
胭脂还来不及回答子罕的话,已吃惊地望着刚才还在眼前的子罕,突然施展轻功,纵身飞掠了出去,好象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好……好俐落的身手……」胭脂折服于子罕的轻功,一时忘了哭泣。
半晌,子罕又忽然像一阵风似地出现在她面前,目光变得犀利而严厉。
「看来你家小姐已经借尿遁逃婚去了!」他怒不可遏的咬着牙道。
「这个……」胭脂结结巴巴地道。
「该死!苏琉璃!你竟不知死活的一再污辱我尊严!教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我非杀了你泄愤不可!」子罕愤怒的冲向其中一名带刀的小厮。
只见他迅速抽起小厮腰际上的大刀,然后一把抓住鞍绳,动作矫健的跃上马鞍。
「不!主子爷!冷静、冷静!千万别冲动啊!千万不要啊!」张三紧张万分的追了出去,大声的呼唤。
「喝!马儿,跑啊!」外头仍然风雨不断,但子罕丝毫不以为忤,铁鞭用劲一挥,不顾一切的策马冲出破庙。
「主子爷!主子爷!」见主子冒着风雨追出去,张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怎么也唤不回主子的决心。
***
琉璃在逃离子罕一大段距离后,在小径上,遇见了一个正蜷缩在树下躲雨的少妇。
少妇一身朴素的妆扮,身材瘦小玲珑,琉璃忽然灵机一动,快步走上前,「这位姑娘,我可否和你交换身上的衣衫?」
少妇迟疑的望着她。
琉璃见少妇面有迟疑,她连忙从怀中取出盘缠来,给了少妇几绽银子。
「这样子好了,我用这些银子买你这一身衣衫,再把我身上这套凤冠霞帔送给你。」
少妇惊喜的瞪大眼睛,打量着琉璃一身豪华的凤冠霞帔,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新娘喜袍,再望了望自己一身朴素的粗糙衣衫,忙不迭直点头。
「好啊,好啊!我立刻把衣服脱下来和你交换。」
交易成功后,琉璃安心不已,相信换了这一身引人注目的新娘喜袍后,子罕想找她也就难些了。
摘掉凤冠,换掉一身拘束的喜服后,琉璃往人潮拥挤的市集方向快步踱去。
看来她家暂时也回不去了,先避开风头再说。
琉璃一路沉思着,既然她家也不能回,又无路可去,身上还带着些盘缠,只要省吃俭用,再想办法赚取银两,那么她的生活应该不成问题。
而且她打算行递大江南北,寻找石碑才子的下落。
虽说她从不曾见过石碑才子的真面目,但他细腻的文采却是她终生难忘的,只要找到他流落于外的作品,琉璃就有把握可以依线索找到他。
像他这么有才气的人,琉璃相信一定有很多作品流落于世。
她可以沿着一个个的村落找下去,终会被她找到的。
上天总是不负有心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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