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房间,洗过澡之后,翟祖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他很累,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要休息,但他却见鬼的半点睡意都没有,纵然闭上双眼,却无法克制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浮现适才在佳乐房里看见的情景。
三十岁的女人,泰半已结婚生子,他相信能如此温柔对待佳乐的佟月叶,对自己的丈夫、孩子一定也能相对的同等对待。
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到些许吃味。
不知道哪个幸运的男人能娶到她那样温柔娴淑的女子?
要是他不曾经历过前一段不甚愉快的婚姻,要是他早个几年认识她,会不会有幸成为那个幸运的家伙?
当他意识到自己没来由地出现这般突兀的想法,冷不防错愕地瞠大双眼。
见鬼了!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才到家里来帮忙不到半个月,天晓得她会不会虎头蛇尾?说不定过一阵子她就会露出刻意求表现的狐狸尾巴——
该死的!他对这个可能性感到厌恶。
在商场上见多了各式各样的丑陋嘴脸,教他对人性越来越不信任,但那并不代表佟月叶就会是那样心机深沉的女人。
原则上,他仍想相信人性本善的论调,希望她不会破坏他这光明的正向思考。
他叹了口气,翻个身重新闭上眼,可眼睛才刚闭上,佟月叶的身影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脑海。
他紧蹙眉心,懊恼的再次翻身,感到烦躁不已——
相较于翟祖昊莫名其妙的失眠,安静躺在翟佳乐身旁的佟月叶也了无睡意。
大概是刚才有趴在床边睡一会儿吧?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接下来的时间该怎么熬才好?
她侧身探了探佳乐的额,很好,正常体温,没有再发烧的现象;她安心的重新躺好,两只眼却盯着天花板,半点闭上的意愿都没有。
刚才翟先生为什么问她那种问题?佳乐之于她,除了工作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应该是说,她很喜欢佳乐,没有想过任何关于意义的问题,倘若今天不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换作是在别的地方认识佳乐,相信她还是会很喜欢这个小女孩,只不过互动关系肯定不会像现在这般亲密与频繁。
这大概就是人家说的缘分吧?不知怎的,她就是喜欢佳乐,就算她有些自闭的倾向……
噢~~天啊!她竟然忘了向翟先生提起,希望他让佳乐去幼稚园上学一事;真糟糕,这脑袋实在是不长记性啊!
不行!下回再遇到翟先生,一定要记得提醒他这件事才行。
对了,她一直没见到这个家的女主人,每个人也都绝口不提关于女主人的事。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翟先生手上明明还戴着婚戒啊!
哎~~虽然翟先生很是迷人,每回见到他,她总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但是因为家庭的负累,她已打算这辈子不结婚,以免拖累别人,更不可能步上老妈的后尘,去做个破坏人家家庭的小三,所以翟先生再怎么帅、怎么优秀都不关她的事,但愿她以后能不再那么注意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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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是不是那场感冒的关系,翟佳乐感受到了月叶的温柔,开始习惯跟在佟月叶身边绕来绕去,不管月叶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儿,仿佛只有跟着月叶,她才有安全感。
佟月叶对佳乐的跟随有着小小的成就感,她任由佳乐随着自己走东往西,并借机对佳乐进行机会教育。
她教佳乐有什么想法就要用言语表达出来,不然人家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想做什么;遇到认识的人要打招呼,否则会被认为没礼貌等等。
翟佳乐似懂非懂的听着,时而一脸懵懂,时而露出傻笑,但随时间一天天过去,佳乐的反应渐渐有了改变,虽然进展不快,但面对佟月叶的提问,她渐渐有了回应,虽然大多只是简单的单音节,却已足以让月叶兴奋不已。
“佳乐,姨现在要去帮娟婆婆买葱,你要不要跟姨去超市?”
她爱厨娘娟姨的委托,麻烦她到超市买青葱,她在领命之后蹲在翟佳乐身边,小声的与佳乐“商量”。
“嗯!”翟佳乐用力的点了下头,一脸兴奋的笑着。
“要说好,不能说“嗯”。”佟月叶摇了摇头,极有耐心地教她。
经过几日的相处,佟月叶发现佳乐不爱开口说话,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大人问她什么,她一律用身体的动作来回应。
这情况对佳乐来说并不好,毕竟她还那么小,有什么话就该大声说出来,即使耍赖、任性,只要不是太过分,大人都是可以接受的。
但现在连在家里,她都常常不说话,任何事都闷在心里,以后恐怕更无法适应团体生活。
不晓得这和翟家女主人一直没出现有没有关联?虽然她不晓得佳乐的妈妈到哪里去了,但孩子毕竟需要母亲的关爱啊!
而且到翟家这半个多月来,她发现翟先生和佳乐的互动少得可怜。
可能是因为翟先生太忙了吧?往往她都睡着了,翟先生还没有回来。
唉!忙归忙,也不能把孩子这样丢给别人照顾,就当作完全没他的责任了啊!
或许她该找个时间和翟先生谈一谈,倘若可以的话,让佳乐到幼稚园上课应该是解决她自闭问题最佳的方式——这是她由书上看来的知识,五岁大的孩子理论上应该已经懂得与他人互动了。
但在和翟先生约谈之前,她想尽可能的以自己的方法来改变佳乐看看,不过她不是心理医生,她心知就算能有点成绩,恐怕也没太大效益,还是得请翟先生想想方法才是上策。
真讨厌!她偏偏忘了跟翟先生提这事儿,等会儿由超市回来,她非得跟李叔要翟先生的电话,请他早点回来研究研究不可!
翟佳乐圆圆的大眼骨碌碌地转了转,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张口说:“好”。
“很好,佳乐最棒了!”她开心的轻捏了下佳乐的小脸,这才起身拉起佳乐的小手往门外走。“为了奖励佳乐,姨决定买一支棒棒糖给佳乐吃喔!”
翟佳乐闻言双眼发亮,握着她的手稍微紧了紧。
“佳乐开心吗?”
她低下头注意小女孩的神情,唇边始终挂着温柔的浅笑。
翟佳乐用力的点头,发现阿姨期待的眼神,她怯怯地笑着,小声低喃:“开心。”
“好,那么我们现在要出发了!”
她拿起钥匙打开大门,先让佳乐走出去,自己则殿后将大门关上,振奋的握了握拳。
“GO!”
翟佳乐不明白GO是什么意思,但她看姨这么开心,她也觉得好开心,学着佟月叶握起小拳头,以她那清嫩稚气的嗓音跟着喊道:“GO!”
恰好拿着水管在庭院里浇花的李管家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跟着露出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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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老天爷并没有遗忘佳乐这可爱的孩子,他深深为少爷感到庆幸,庆幸佟月叶能来到翟家工作。
身为一个管家,着实没有权利干涉主人家的事,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佳乐小姐在佟月叶来翟家之前所受的委屈与伤害。
少爷因公事繁忙而忽略家庭绝对不只是一天、两天的事而已,与少奶奶……不,前少奶奶结婚之后,因事业版图的扩张,少爷一天比一天还要忙碌。
现代社会女性自主意识抬头,每个女人都高喊着女权万岁,这本身没有什么错,只是夫妻俩的婚姻要维持长久,互相体谅是基本要件,可惜前少奶奶陈嘉萍并不懂这个道理。
在佳乐小姐出生之前,陈嘉萍没有因自己已婚的身份而减少与朋友甚至异性的接触,三天两头不在家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情况直到佳乐小姐出生后依旧没有改变。
同样出身豪门的陈嘉萍觉得小孩很烦人,只会哭闹、吃喝拉撒睡,一点都不好玩,但哪个孩子不是这样?
婴儿时期也就罢了,到佳乐小姐学会走路、喜欢粘人的阶段,她那个做母亲的甚至拒绝佳乐小姐的靠近,只要佳乐小姐一靠近她,她不是打就是骂,更别提小孩子顽皮闯了祸的时候,她骂得连他们这些下人都听下不下去。
就因为有那样的母亲,导致佳乐小姐逐渐封闭自己——她变得不爱开口讲话、也不爱笑了,三五不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佟月叶的出现。
少爷与陈嘉萍离婚之前,他和娟姨就是现成的临时保母,少爷离婚之后,想请人手专门照顾小小姐,但来的人虽多,却没一个适合的。
在那些适应不良的人离职后、下一个照顾者来翟家之前,他和娟姨还是得担负起照顾小小姐的工作。
他还记得那天恰好娟姨外出购物,家里只剩下他一个粗手粗脚的大男人,所以当佳乐小姐不小心把番茄酱倒得到处都是,还沾了一身颇为吓人的红色酱料、嚎啕大哭之际,他安抚小小姐也不是,为她清理也不是,急得大小汗齐飞。
就在那时候,老天爷送来一位天使,镇定的安抚了惊慌失借的小小姐,并极其耐心的为小小姐清理干净——那是佳乐小姐不曾在她母亲身上得到过的温暖及温柔,他完全能理解佳乐小姐之所以轻易接受佟月叶的理由。
而佟月叶也真如她刚出现时的有耐心,任由佳乐小姐跟着她,从不对小小姐不耐烦或觉得她碍手碍脚,更努力的引导小小姐开口表达想法。
小小姐脸上那灿烂的笑容,连他看了都好感动,更别提最近小小姐已经不太把自己关在房里了,那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李叔,我们出门了喔!”
在为翟佳乐绑鞋带的同时,佟月叶发现了李管家的注视,绑好了佳乐的鞋带,她起身对李管家喊道。
“好,小心点。”李管家点点头,目光持续注视着翟佳乐。
翟佳乐顺着佟月叶的视线望去,察觉李管家的目光,她咬了咬下唇,深吸口气,朝李管家挥了挥手。“爷爷再见。”
为了翟佳乐那生嫩的四个字,李管家感动得差点没当场飙泪!
这是打从佳乐小姐出生至今跟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了,以前不管他和娟姨怎么教,佳乐小姐就是不开尊口。
今日能听到佳乐小姐喊这么一声,全是月叶的功劳!
“对了!李叔,回来时能不能麻烦你给我翟先生的电话呢?”佟月叶赞赏的摸了摸佳乐的头,霍地想起什么对李管家喊道。
“你找少爷有事?”
“嗯,我有事想跟他谈一谈。”她在翟佳乐看不见的角度,指了指她。
“没问题。”李管家理解地点头允诺。
待佟月叶牵着翟佳乐离开之后,李管家抬头望向明朗无云的天际——
翟家有月叶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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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先生,我是佟月叶,很抱歉打扰你的上班时间。”
由李管家那里拿到翟祖昊的手机号码之后,趁着翟佳乐午休没粘着她的空档,佟月叶赶忙利用时间拨电话给翟祖昊。
“有事?”
翟祖昊挑了挑眉,挺意外佟月叶会打电话给他;更诡异的是,接到她打来的电话,他没来由的感到些许喜悦。
“我想请你今天早点回家,可以吗?”
到翟家工作的这几日,她见到翟祖昊的时间并不多,这让她有点紧张,手心微微冒汗。
“我想和你谈谈佳乐的事。”
“佳乐闯祸了?”他脸色一沉,直觉女儿又闯祸了,刚接到她电话时的喜悦也随之消失无踪。
“不,佳乐很乖。”她连忙澄清。
“很乖?那有什么事非要我早点回家去不可?”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分身乏术的无力感在他心头蔓延。
“就因为她太乖了才显得奇怪,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早点回来,我想好好和你谈谈有关佳乐的事。”
因为佟月叶的来电,翟祖昊硬是排除万难的在晚餐时间刚过就进了家门,领着她到书房会谈。
“你说佳乐患了自闭症?”
翟祖昊的声音里透着再清楚不过的讶异,一双炯亮的眼不敢置信的瞪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佟月叶,并斩钉截铁的对她丢出三个字——
“不可能!”
他没想到自己因佟月叶的电话提早几个小时回家,与她在书房里会谈,得到的讯息竟是她认定女儿佳乐得了自闭症?!
她以为她是谁?心理医生还是儿童教育专家?她凭什么断定佳乐罹患了自闭症?
就算她爱护佳乐是事实,可如此武断的说法令他无法接受。
“我没说她患了自闭症,我只是告诉你,她疑似有自闭倾向!”佟月叶当然知道他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他忽略佳乐够久了,不能再如此掩耳盗铃下去了。
“上午我带她去超市买东西时,遇到几个同年龄的小朋友,她明明很想跟他们玩,却只敢站在远远的地方不敢靠过去。”
只要想起当时佳乐脸上既钦羡又畏惧的表情,她就觉得心疼。
“现在,我只是请你正视佳乐无法和其他同年龄小朋友互动的事实,她需要一个能学习和同侪相处的环境,如果可以让她去上幼稚园,我相信那能让她的情况获得极大的改善。”
“或许或许,你也不能保证给她那种环境,就能让她变得活泼开朗吧!”
理智告诉他,女儿的状况超乎他想像的严重,但却气恼她毫不留情的截破他的自以为是,他羞恼的以尖锐的辞汇反击。
“既然心理有问题,就该找医生,光读幼稚园能改变什么?”
“我不否认看医生是绝对必要的,但是她的年纪可以上幼稚园了,难不成你要把她一直关在家里?!”她不觉提高嗓音好压过他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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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关心,她也不好过,更不想和他起任何争执,但为了佳乐的未来,她说什么都要力争到底!
两人像一公一母的狮子般互瞪着对方,仿佛谁先动一下谁就输了这场战役,他们看见彼此的胸口皆急剧的起伏,可以想见对方的情绪有多激动。
佟月叶脸色潮红、鼻翼微微翕合,与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恬淡气质天差地别。
如此一个盛怒中的女人,理应让人感到面目可憎才是,但他见鬼的竟觉得她现在看起来很……圣洁?
没错,是圣洁,她就像个拼了命捍卫孩子的母亲,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光芒几乎刺伤他的眼。
“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终于,翟祖昊浅叹一口气,不得不触及自己最深的伤口。
“我想佳乐会变成这样,应该和我那段失败的婚姻有很大的关系。”
“啊?”
失败的婚姻?难不成他……离婚了?!
她错愕的瞠大双眼。“你……”
“你没听错,我确实离婚了。”那是他所不愿意回想的过往,但为了让她知道佳乐的问题无论如何都得求助心理医生,他再怎么不愿意都得老实向她招供。
“佳乐的妈妈对她漠不关心,不仅如此,佳乐若稍有犯错还会招她打骂;佳乐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久而久之就不喜欢开口,甚至不太愿意搭理人。”
佟月叶越听心越惊,她不敢相信佳乐的遭遇竟然和自己那么类似,唯一的不同,就是佳乐乃婚生子女,而她,则是见不得光的非婚生子女,仅只有如此差别而已,她的成长过程简直可以说和佳乐一模一样。
母亲因为父亲经常没回家而情绪不定,在妹妹出生之前,她是妈妈的受气包,当妹妹出生之后,又因妹妹身子骨差,老妈照顾妹妹都来不及了,哪还会拿妹妹出气?因此她还是家中唯一的受气包。
后来父亲外遇的事实被元配发现,顺势就和母亲分手,不管她们一家人的死活,她的生活更因而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待年纪稍长,高中一毕业,老妈就不再供她念书了,还命令她得扛起家庭经济的重担,她只得认命的开始工作,直至现在不曾有过任何改变。
难怪她会对佳乐“情有独钟”,原来佳乐根本是她的缩小版,她才会将自己的孩童时期投射在佳乐身上,不断的想给她更多关怀与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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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在哭?”翟祖昊看到她泪流满面,一时间惊讶得张大嘴巴。
“嗯?”有吗?她哭了吗?她摸了摸脸颊,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哭了。
真惨,她竟然在老板面前哭了,这成何体统!
“对不起,我……”她慌乱的擦了擦眼泪,觉得自己糗毙了!
“为什么要道歉?”不明白她为何哭,又为何要道歉,但他却知道自己的心湖因她的泪而掀起阵阵涟漪,他不自觉地向她靠近一步。
“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哭,我只是……”只是情不自禁!
“没关系,不必解释。”
他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像安慰孩子般轻拍她的背脊。
没想到他不安慰还好,他这一安慰,她哭得更惨了,眼泪掉个不停不说,连鼻涕都流出来了,她不断的以手臂擦拭脸上的水液,但它们掉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擦拭干净。
“好了好了,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嘛,没必要这样哭啊!”
他拿那种透明的水液最没辙了,不管是谁在他面前掉泪,他都会觉得有种深沉的无力感,尤其是她这么哭,他更是不知所措。
“我、我希望你能尽快安排……心理医生看看佳乐。”她抽抽噎噎的在他怀里低语。
“我知道。”他暗自轻叹。
都这个时候了,她心里还记挂着佳乐,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心中充满复杂的心绪,既感动又无奈。
感动于她对女儿的真心对待,却又无奈她在自己怀里,还能心心念念的系着佳乐,教他不由得嫉妒起佳乐来。
如果……如果她对佳乐的关心和爱心,能多少分给他一点,不知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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