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细碎的谈话声唤醒房里沈睡的人儿,郎净侬睁开眼,才稍稍移动身体,尖锐的酸麻便直接攻击她的神经,令她狠狠蹙起眉心。夭寿!骨头像被拆开再重新组装起来似的,浑身酸到一个不行。
「数据收到了,剩下的尾款明天汇给你。」
身侧传来潘杰的声音,她抬头望去,就看见他坐在床上、背倚着床头讲电话。
她爬坐而起,骨头发出喀啦喀啦的抗议声,倏地被他伸过来的手搂住腰侧,将她往他身边拉,直至她整片背全贴靠在他身上为止。
哇咧"。他讲他的电话,干么拉她?她想到厨房喝水啦!
「OK,就这样。」他收线,发现她像只不安分的小猫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他轻笑的将她抱个满怀,低头在她耳边低语:「去哪儿?」
「我去厨房喝个水嘛!」她扁扁嘴,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以为妳又要落跑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一见到她准备离开,他不由自主地绷紧全身的神经,非得将她绑在身边才安心。
「才没有。」讨厌讨厌,她又不是落跑鸡,哪有每次都落跑的道理;况且都已互吐情衷了,她不会再跑了啦!「你刚在跟谁讲电话?」
他挑眉,有趣地盯着她。
「现在开始会紧迫盯人了?」
「……盯你大头。」拜托!她可不是会疑神疑鬼的女人,那套篮球场的定律在她身上不适用,管他妈妈嫁给谁咧!「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生气啦?」他轻笑,厚着脸皮不松手。
「才没有!」她否认到底。
「妳可以生气没关系啊!」他眉开眼笑,快活得像个没有烦恼的孩子。「妳越生气就表示妳越在乎我,我不介意的。」寻常人不会跟一个陌生人或完全没感觉的人生气,如此强烈的情绪往往发生在和自己有切身关系的人身上,所以她越生气,就表示他在她心里的分量越重,他很
欢喜。
她转头瞪着他好一会儿。
「杰。」
「嗯?」她的肩上、脖子上留有他的吻痕,而他的手臂上也印有被她咬过的痕迹,这种感觉挺好,有幸福的味道。
「你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功力越来越好了。」她不客气的吐槽道。
「是吗?」他挑眉,经她提醒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特异功能」。「只要能逗妳开心,就算我在自己脸上贴钻石我都愿意。」
她开心了吗?她根本是……额上三条线,无言到了极点,但她同意他的说法。因为在乎,所以会对他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感到特别敏感,难免因此情绪波动较大,只不过她不好意思承认而已。
「刚才是征信社打电话给我,说找到我外公外婆了。」为了不让她胡思乱想,他索性主动说明刚才的来电。
「钦?找到啦?」她惊讶地张大小嘴,难掩兴奋地轻呼出声。「在哪?」
「在新竹。」听她的声音,他就知道她开心,感动自己并没有看错人,即使外公外婆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仍为自己感到欢喜。「开心吼?」
「嗯!」她用力地点头,抓起衣服便胡乱的往身上套。「新竹离台北不很远,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看看他们?」
他忍不住轻笑,揉乱她的发。「妳想陪我去吗?」
「吼……我的头发够乱了,你别再让它更像稻草好不好?」她无奈地拨拨头发,小脸泛起心虚的赧红。「我没有想跟你一起去啦,毕竟那是你的亲人,你自己去会比较好。」
「什么话?妳可是我未来的老婆,一起去相信他们会更开心。」他才不听她那莫名其妙的理论,他相信自己的感觉。老人家嘛,一定很喜欢看小辈有了好对象,至少他老了就会有这样的想法。
「是这样吗?」她怀疑极了。
「听我的准没错啦!」他跟着跃下床着衣,动作比她还快。「走吧!我们该回妳店里看看了。」
「喂,我们是被赶出来的耶!还要回去喔?」还是以极难看的姿态被踢出来,现在回去不是很丢脸?
「那是妳负责的店,难道妳不回去?」事情不是这样处理的,该做的事就该去做,再怎么困难都要去,更何况顶多被苏佑珊酸个几句而已,死不了人的。
「呃……」她陷入挣扎。
「其实妳不回去也无所谓啦,我养妳就好啦。"」舍不得她这般挣扎,他扬唇一笑,用轻松来抚平她的焦虑。
「你?你养我?」不会吧!她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落到被男人豢养的地步。
「工作都没了,哪有钱养我?」
他怔愣了下,不明白自己何时成了无业游民。「我哪时没了工作?」
「你之前到台湾来那么久,尼尔斯集团哪可能还留着你的职位?」她天真的以为他真是尼尔斯的员工,心想不可能有那么大方的老板会将他的职位留那么久。
「呵。"表示妳老公我有本事啊!」他不知羞地哈哈大笑。
「……我们还是快回店里吧!」
果然回到店里,免不了被苏佑珊海亏一顿,潘杰倒也不以为意,反而是郎净侬尴尬地獗着小嘴,直到苏佑珊离开店里之前,都不肯再多看他一眼。
到了该打烊时,郎净侬还板着脸,为了消弭她的怨气,潘杰好说歹说地拉她去看夜景,极自然地,晚上也不可能「纵虎归山」了,潘杰运用他神奇无比的ㄋㄞ功将她拐回家,缠了她一整晚。隔天中午时分,郎净侬被整晚精力过盛的男人扰醒,茫茫然的跟着他走出他的新房子,茫茫然的跟着他走进电梯,直到走出电梯,她才愕然发现自己竟跟着他走到停车场去了。
「你干么带我来停车场?」
哇嚷!这小区的停车场会不会太夸张了点?里头全是百万名车,开出去像扛楝台北市的房子在街上跑似的,感觉好……壮观。
「开车啊!」他牵起她的手走到一辆保时捷前面,拿出钥匙按了个按钮,那辆保时捷倏地闪动了下红光,他上前打开车门。「上车。」
「你这车哪来的?」她杵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买的啊!不然打哪来的?」什么态度?他看起来不像买得起这种车的人吗?他可不来偷抢拐骗那一套,完全是靠自己的能耐赚来的。
「该走了,先上车再说。」半推半就之下,她上了那辆名贵跑车,上了车后来不及系上安全带便好奇的东摸西瞧,并不忘再三询问。
「可是……买了房就花了很多钱,你还有哪来的钱买这车?」
「我在尼尔斯工作好几年了,每年光分红和配股花都花不完,当然买得起。」
潘杰为她系好安全带,轻描淡写的交代。
「喔。」说的也是,尼尔斯集团是国际知名企业耶,又是那么多人挤破头想钻进去的公司,福利当然很可观,不过……
「虽然有钱也不能乱花啊,你该买的房子车子都有了,以后省着点用,过得去就好了。」
「知道了。」这女人已经开始看管他的荷包了吗?满有女主人的架式嘛!潘杰笑着摇了摇头,驾车驶离停车场,平稳上路。
沿途郎净侬将车窗稍微拉开了些,她一直注视着窗外飞逝的景物,感觉车外的凉风吹到脸上好舒服。
「冷吗?要不要把车窗关起来?」车里有空调,她偏偏要打开窗,小脸上的肌肤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瞧得他好心疼。她摇头,就喜欢吹吹风。「难得出来走走,多吹点风好。」
平常都关在店里,没什么时间跟机会出外游玩,这次虽然是跟他出来寻亲,但她感觉好像出来玩,心情好得不得了。
「还是妳把店收起来,有空我就陪妳去游山玩水。」他在成长过程里,面对的全是尔虞我诈的世界,也没什么机会到处看看走走,既然她喜欢游山玩水,那么往后他多抽点时间陪她又何妨?
「不要啦!那是我的心血耶!」她抗议,不想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建构起来的王国,况且她还担心另一件事。「杰,你的工作休息那么久没关系吗?会不会一回去,位置换人坐了?」
那么好的工作丢了太可惜,而且是为了贪玩才丢的,更令人发指,她不安地问着。
「我把几年累积下来的年假一次排完啊!这是尼尔斯该给我的福利;况且集团有意派我到台湾扩展商机,还找了人短期代我的班,OK的啦!」他不以为意的搪塞。
「如果你真的可以留在台湾继续为尼尔斯工作就太好了,那以后要去玩可以趁休假啊,到时我配合你的休假,我们再一起去玩。」她轻易的接受了他的解释,并欣喜的开始计划。
「好。」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心里感动万分。
他长这么大,除了同侪之间给予他友好的友谊,在兄弟姊妹同辈之间,他几乎得不到温情,但却在她身上得到了满满的温暖!现在他相信上帝是公平的,让他得不到的亲情可以由她身上取得。
没有察觉他情绪的波动,郎净侬一路上和潘杰随意闲聊,很快就到了新竹;他照着征信社给的数据,没多久就找到他外公外婆的住所。
下车,郎净侬就发现潘杰神情有点紧绷,她主动上前牵住他的手。
「怎么了?」她抬起头凝着他,关心询问。
「没事,我们去按门铃。」他扯开笑,但嘴角的笑纹显得有点僵硬,拉着她走往目的地的门前。
「你别紧张,他们是你的亲人耶!」她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臂,路起脚尖亲吻他的嘴角,藉以给他坚强的力量。孰料就在她主动给予「爱的啾啾」之际,眼前的大门突然被人由里面打开,一双黑溜溜的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们瞧―
再没有比被人瞧见自己亲热的画面更教人尴尬的了。郎净侬坐在不算宽敞的客厅里低垂着头,她怀疑自己到走出那道门之前都不会抬起头来。
「你说你是月美的儿子?」老太太的脸上刻划着岁月的痕迹,看起来不是经常笑的那种人。
「是的外婆。」潘杰点点头,拿出之前母亲在旧金山写给外婆,却被无情退回的信件以兹证明。
「你真的是月美的儿子!」老太太拿到他递过来的信件,上面不仅印有旧金山的邮戳,也印有当年夫妻俩执意不接受女儿道歉而退回的台湾邮戳,那枯骨般的手微微颤抖,难掩激动的冲着他直问:「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这些年她还好吗?」
这二十几年来,她天天活在懊悔中,没有一天例外。
当初之所以不让女儿和那个阿兜仔交往,就是因为舍不得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怕见不着女儿所以反对。
没想到女儿还是跟那个男人走了,留下她和老头子独守家乡;老头子的个性比她还暴烈,当女儿和那男人私奔之后,更是绝口不提任何有关女儿的事,但她知道,老头子没有一天忘记过她。所有女儿没带走的东西,老头子都不准她丢,只说家里不差那个地方摆那些东西,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到的机会;她知道老头子在等月美回来,回来和他们团圆。现在月美的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找到台湾来,莫非这是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们全家团圆的契机!
「母亲她……去年年底过世了。」
不意这个初次谋面的孙子带来的不是喜讯,而是恶耗,顿时抽走了老太太的魂,呆愣的没有任何反应。
「外婆……」潘杰好难过,他知道母亲的意外一定会造成老人家的打击,但他却无法不据实以告。
「怎么会……怎么会?!」老太太的脸上迅速被老泪侵袭,她揪紧手上的信封,捣着脸低泣。
泪水染湿了陈年的信件,让上面的笔迹稍稍渲染开来,却抹不去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思念、关爱,无法想象团圆已成了残酷的期盼,再也不能如愿。
此时,一个男人推门而入,瞧见客厅里坐着两个陌生人,严肃的浓眉深深蹙起。「你们是谁?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潘杰站了起来,连带的也拉着郎净侬一起,将适才和老太太谈过的话,对着老先生重述一次……
当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郎净侬的眼还是红的。两个老人家的泪让她跟着哭了,她明白失去亲人的苦,是免不了却不得不去面对的伤口,尤其老人家等了二十多年,等到的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
她突然好想念家乡的老妈,改天一定要找时间回去看看爸爸妈妈。
「别哭了,以后我们还是可以常来看看他们。」拍了拍她摆在膝上的手,潘杰的声音也是哽咽的,细听还有丝颤抖。
「嗯。」她点头,却不承认自己哭了。「我才没有哭。」
「好好好,妳没哭,只是红了眼眶而已。」这女人,就不能坦白一点吗?他暗叹一口,顺她的意却不忘调侃了句,然后丢出一个让她惊讶的行程。「下礼拜周休,我们去妳家吧!」
她错愕的转头瞪他。「你说什么?」
「我想妳应该很想妳妈妈,所以下礼拜我陪妳回去看她。」他也是,很思念已在天国的母亲,但时间不能重来,他只能永远的思慕;但她不一样,她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及时表达孝心。
她低下头吸吸鼻子。
「我很惊讶你能看穿我的想法。」
「就像妳看穿我的紧张一样,因为我们都够在乎对方。」当时他也惊讶于她的细腻,现在才知道那就是两心相属的情感呈现。
车子刚下交流道,郎净侬感动的回握他的手,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后面的车辆突然失控的向前冲撞,剎那间一阵惊天动地的晃动,分开了他和她交握的手,她先撞上坚硬的车门,脑袋一阵晕眩。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宛如都移位般翻腾起来,还来不及出声喊他,随即车身因后车冲撞而追撞到前车,迎面而来的猛力撞击终究令她完全失去意识―
医院的手术房门上亮着红色的灯,可在手术房外拉扯的三个人情势却更紧绷。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
潘杰紧紧揪着得力助手赫兹的领口低吼,咆哮声在手术房外显得突兀且吵杂;他的额头及手臂都包扎着的纱布,额上的纱布甚至渗着令人心惊的血丝,而他的朋友戴维则努力的想分开纠缠的双方。
「我也不想这样!」赫兹抓着他擒住自己领口的手腕,额上的汗沿着鬓角滑下。「当我接到消息就试图联络你,但一直联络不到,所以才赶最快的班机飞来台湾,谁知道还是来不及了。」处理完康坦闯下的斓摊子,潘杰自然是不会给康坦多好的脸色看,他要康坦完全退出尼尔斯集团,唯独让康坦保留父亲让他继承的尼尔斯股份,却不得参与任何有关尼尔斯集团的营运及内部管理。
「处分」完康坦,潘杰便急忙忙离开美国,谁知他前脚才走,后脚赫兹就收到消息,得知康坦准备对潘杰不利。
赫兹原以为康坦就算再有天大的能耐,应该也动不到远在台湾的潘杰,谁知道早在潘杰休假一开始,康坦的人便已随时跟踪在潘杰身边,对他在台湾的行动瞭若指掌。
这下可不得了,没有人知道心机深沈的康坦想怎么对付潘杰,但肯定不会是好结果;他紧张的通报潘杰,怎知潘杰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于是他将公事全丢给达克,搭乘最快的班机直飞台湾,却还是来不及阻止的出事了。
潘杰的车在下交流道时被后方车辆追撞,当警方赶到时却发现肇事者弃车逃,而被丢弃的车竟是辆赃车,事发现场整个不合理。
较令赫兹不解的是,若真是康坦下达的追杀令,理应会让潘杰受到较严重的伤,可车辆追撞的角度和方向却吊诡的偏向副驾驶座的位置,导致坐在副架驶座的郎净侬目前正在手术房里和生命拔河,因此目前无法确认康坦是否确就是这意外的主谋。
而潘杰也受到轻伤,但他相信,潘杰会希望目前躺在手术室里的人是他,而不是那位娇小的郎小姐……
这不仅牵涉到私人恩怨,更牵涉公共危险罪,不仅台湾的警方介入调查,潘杰更动用尼尔斯所有的关系去查出意外真相,非要把那搞小动作的坏蛋给揪出来不可。潘杰颓然地松开赫兹的领口,失神的退了两个大步,然后跌坐在手术房外的等待椅上,微颤的双手捣住脸庞,颤抖的喃喃自语。「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
不是才一起去见过外公外婆吗?不是刚说好要回去看她妈妈吗?才多久以前的事,竟感觉像已过了好几个世纪般漫长?戴维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他看得出来潘杰对那位小姐有着不寻常的情感,也能理解他现在紧绷难受的心情,但那却无济于事,一点帮助都没有。
潘杰失神地瘫坐在椅子上,连同戴维、赫兹三人六眼,瞬也不瞬地瞪着手术房门上的红灯,久久、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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