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白色粉墙,熟悉的药水味,除了不知道正确的地理位置之外,蒯韵竹一点都不怀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医疗单位。
毕竟「熟能生巧」,这种经验她经历太多,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细微的交谈声从不远处断断续续传到她耳里,她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双眼。
她发现姊姊蒯韵梅正和一个男人交谈着,由于男人正好背对着她,因此她无法看清他的容貌,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男人有副好身材,颀长却不致瘦弱,典型的衣架子。
「韵梅。」以手臂撑起身体的重量,她稍嫌困难地坐起。
「韵竹!」蒯韵梅立即发现她醒来了,关心地走上前去。「妳每次都这样,毫无预警就昏了,怪吓人的欸,我想我永远无法习惯妳这毛病!真是伤脑筋。」
「对不起,我又给妳惹麻烦了。」蒯韵竹当然明白韵梅的叨念是免不了的,但韵梅是刀子口豆腐心,就是狠不下心来不管她这个做妹妹的。
只要有韵梅在,她就很安心,而这正是她为什么会请调到与韵梅同一所学校的主要原因。
「去去去,说什么麻烦!」蒯韵梅挥挥手,拉了身边的男人一把。「这次妳不是麻烦到我,是海老师。说来也真巧,他正巧经过妳昏倒的地点,适时救了妳一条小命,还不快谢谢人家!」
蒯韵竹抬起头看着对方,这才仔细地看清他的长相。
酷帅的脸庞上有着浓密的眉,漂亮的黑瞳彷佛会放电一般炯炯发亮,挺直的鼻、深凹的人中,配上性感的薄唇,看起来一点都不比杂志上的模特儿逊色。
蒯韵竹的心跳顿时漏跳了好几拍。这是她头一回遇到如此吸引自己目光的男人,尤其对方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是让她说不出所以然的在心湖漾起丝丝涟漪……
「不用了,蒯老师。」海守茗觉得这只是小事,正巧他刚好路过那里,举手之劳帮了点小忙,不足挂齿。「换做是别人也一样会帮忙,妳就不用客气了。」
虽然海守茗将话挑明了讲,但蒯韵梅可不这么认为。
「什么不用了,要不是你把韵竹抱到学校的保健室来,我一个女人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抱?她是让这个男人抱到这里来的?!
蒯韵竹感觉自己的双颊迅速发烫。明知是自己有困难他才会出手帮忙,但她就是忍不住心神悸动,心头小鹿乱撞。
「蒯老师客气了,大家都是同事,不必这么生分。」海守茗的嘴角抽搐了下,不习惯应付这种场面。
一直以来,不太懂得与人交际的性情,让他总是像个独行侠般独来独往,甚少和同事有太多互动,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一时间很难找到适当的方式应对。
「谢谢你,呃……」蒯韵竹很想向他表达心中的感激,但她的脑袋还很昏沉,她甚至记不起韵梅刚刚说了这个先生姓啥,顿时显得有些尴尬起来。「对不起,先生您贵姓?」
蒯韵梅翻翻白眼,差点没当场跌倒。
韵竹是还没醒吗?刚才不是说过「海老师」了吗?她到底是中暑还是患了失忆症啊?
海守茗也微愣了下,他扯动嘴角,浅浅地笑了。「我姓海,海守茗;大海的海,守信的守,品茗的茗。」
他很详细地介绍自己的名字,除了是种礼貌之外,这位小姐好象有点粗线条,为防她又记不得自己的姓名而重复「盘问」,说详细一点准没错。
「嗯……海先生也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吗?」他的名字真好听,很脱俗,跟他的人一样。
「是啊,我教物理。」海守茗点了点头。「妳就是新来报到的老师吗?往后要请妳多指教了。」
「海老师真客气,我才要好好的谢谢你呢!」双颊泛起可爱的绯红,蒯韵竹对海守茗心生莫名的好感,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喜欢。
「厚!拜托你们两个别那么客套行不行?」蒯韵梅大而化之的个性可受不了这么俗套的对话,她搓了搓手臂,吊诡地在酷热的夏季感觉一阵寒冷。「怪肉麻的咧!」
海守茗和蒯韵竹同时怔住,随后皆不由自主地笑开了。
「讨厌啦,韵梅,人家只是想跟海老师道声谢而已嘛!」蒯韵竹害羞地拧着床单,手心微微沁汗。
「喔。」蒯韵梅挑挑眉,学着她的腔调并加进夸张的嗲音,甚至还跺了下脚表演起来。「讨厌啦,韵梅,人家只是想跟海老师道声谢而已嘛!」
海守茗的笑凝在唇边,顿时感到哭笑不得。
这位蒯老师真有表演天分,可以夸张至此,也算是了不起的造诣。
「我哪有那么夸张?」蒯韵竹的脸更红了,美丽的红潮泛至耳根,漂亮极了。「妳好讨厌喔!」
「哦,这样就讨厌喔?」蒯韵梅微微蹙起眉心,转而调侃海守茗。「海老师魅力真大,才一出现就让我们姊妹的感情开始出现裂缝,不愧是咱们学校的明星老师!」
这所综合高中阴盛阳衰,女学生的比例较男学生多出一倍有余。正值青春期的小女生最爱幻想了,经常幻想可以和俊帅的男老师谈恋爱,海守茗就是其中最「热门」的人选,勇夺排行榜第一名。
「这……」海守茗嘴角上扬的弧度明显变得僵硬,笨拙得不知如何应对。
他真的不会处理这种状况啊!
「哪有那么严重?」蒯韵竹不依地瞪了蒯韵梅一眼,拧着床单的小手揪得更紧了。「海老师,为了表达我的谢意,请问我有这个荣幸可以请你吃顿晚餐吗?」
「哟!这么好?」海守茗还来不及响应,蒯韵梅便抢着回话了。「不管,我也要去!」
「真的不用了,蒯老师,举手之劳,妳千万别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才怪!」蒯韵梅低低咕哝了声。
「啊?蒯老师说了什么吗?」海守茗没听清楚,反射性地问了句。
「没。」蒯韵梅挤出笑脸,否认速度之快令人生疑。「我是说,既然韵竹难得大方的请客,你就当给我一个敲诈韵竹的机会,赏个脸答应了吧!」
「这……」这多不好意思啊!
「海老师,我很诚心的想向你道谢,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蒯韵竹凝着他,眸底闪动着深切的期盼。
这下可怎么办才好?人家都这么说了,拒绝好象太不给面子了。
海守茗犹豫了下,硬着头皮点了下头。「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哇哇哇~~妳们姊妹还真的长得好象,要是再穿一样的衣服,我都认不出来谁是谁了呢!」
世上有一种人特别爱凑热闹,比如说校医游宇斯就是一例。
该说他的腿够长吧?因工作之便,游宇斯恰巧遇上蒯氏姊妹邀约海守茗用餐的时刻,便厚着脸皮主动要求前往,蒯氏姊妹在不便拒绝的情况下,也只好答应了。
「谁那么无聊去弄一样的打扮?你以为在玩变装游戏喔?」海守茗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蒯韵竹正好也不是,偏偏游宇斯的话多如牛毛,蒯韵梅只好多少应付应付,免得餐聚变得冷场。
安静用餐的海守茗,脑子里陡然浮出两个一模一样的蒯氏姊妹花,身边皆是张口结舌、认不出姊妹俩真实身分的学生,忍不住扯开嘴角轻笑。
蒯韵竹就坐在他隔壁,不难发现他愉快的笑容。「海老师,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妳们要是想整学生,倒不是件太困难的事。」经常耳闻老师被学生欺负的案例,若是老师反过来欺负学生,她和蒯韵梅倒是很好用的「道具」。
蒯韵竹眨巴着眼,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怎么海老师……经常整学生吗?」
看不出来啊!他一点都不像这么恶质的人!
「我说的是如果、假如,是假设性的推断,不是我经常这么做。」他露出无害的笑容,实际上脑子里全是邪恶的念头。
老师想整学生有太多的方式,光是功课多出一点、考试多一点,就足以让学生们「哀鸿遍野」,却又让学生们抓不到把柄。
他所使用的招数绝对是「最高级」!
「喔,那还好。」这样她就放心了,至少她的眼光没错。
「哎~~」游宇斯陡地大叹一声,让在座其余三人皆停下手中的刀叉,凝聚好奇地望着他。
「你又~~怎么了?」蒯韵梅爽朗的性情,可不允许男人动不动就「无病呻吟」,她美眸一扬,当场给游宇斯一记白眼。
「最近校园暴力频传,保健室的工作多得不得了,害我忙死了!」游宇斯觉得自己好可怜,都没有人注意他,只好自己争取戏分,免得被遗忘了。
「奇怪了,你做医生的工作本来就是照顾患者,把它当门诊不就好了?生意兴隆啊!」蒯韵梅大剌剌地调侃道。
「欸,妳这女人讲话真不客气欸!」保健室形同学校里的医院,如果生意兴隆,就表示校园里伤害多,听起来挺刺耳的。
「没办法,我讲话就是这个样子,爱听不听随便你。」
一个话题又引来蒯韵竹的心惊,她不安地吞了下口水,顿时没了食欲。
同样不是话多的人,或许都比较容易注意到每个人的动态,海守茗很快便发现蒯韵竹的神色不太自在,不禁关心问道:「怎么不吃了?」
这女人不会在有冷气的餐厅里还中暑吧?那就太夸张了点。
「海老师,我们学校是高中对吧?」她忧郁地抬眼看他,眼睛像要滴出水似的。
海守茗的胸口撞了下,莫名地感到心跳有些失速。「啊?对、对啊。」
奇怪了,心脏跳动得有点怪喔,可能得找个时间到医院检查一下了;海守茗甩了下头,暗自嘀咕。
「我看报纸跟新闻,上面好多校园事件都是这个阶段的学生所发生的事,说真的,我有点害怕……」
呜,人家也不是故意这么胆小,可是老妈生她们的时候,好象把胆子全生给了韵梅,她的只有一丁点大,绝对不是她所自愿的。
海守茗突然有种变天的错觉。
「妳之前不也是教高中的吗?」只不过从另一所学校调职到这个学校来,有这么严重吗?换个位置而已啊!
「我之前教国中,这学期是我第一次教高中。」她满脸无辜。
「呃……现在的国中生,也不见得每个都很乖啊!」
记得他以前年轻时,国中就「玩」过帮派--不是混喔,他只是去参观、观摩,纯粹好玩而已。
「我教的是女校。」她泫然欲泣,越想越心惊。
这下子海守茗可真的是无言以对了。
她之前的环境太单纯,如今跳了一级,学生的脑袋更为灵活,花样跟问题也变得更多,无怪乎她会紧张害怕。
「还好啦,这个学校女孩子比男孩子多,没有妳想象的复杂。」但他要是不说点什么,这女人恐怕会被自己的想象给吓死,所以他仍好心地安慰了句。
「是吗?」她咬了咬唇,顿了好半晌才抬起头,幽幽地凝着他。「那……以后我如果遇到麻烦,可以请教你解决的方法吗?」
瞧她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某种不知名的警讯由脑子里响起,海守茗分不清那是什么,但当下便反射性地响应道:「嗯,好啊,如果我帮得上忙,妳尽管开口没关系。」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蒯韵竹脸上的忧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欢愉的微笑,让她的小脸整个亮了起来。「能认识你真好!」
海守茗的脸顿时烫了起来。
头一次被人这么称赞和认定,而且还是个不熟的女人,这种感觉虽然有点怪,却好得不得了,他不由得泛起傻笑。
「呃,谢、谢。」
这时候除了道谢,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腔。
「喂,你们两个吃完了没?」蒯韵梅或许是受不了继续跟游宇斯抬杠下去,不耐地催促道。「我还要回去睡我的美容觉呢!」
「我来吧。」
海守茗伸手就要拿帐单,却被蒯韵竹抢先一步拽到怀里。
「不行,说好了我请客的!」蒯韵竹皱起眉,很坚持地对海守茗横眉竖目。「不可以抢喔!」
海守茗忍不住喷笑,意外察觉蒯韵竹除了胆小之外,还很会耍宝。
真是另类的特质啊!
「嗯。」他轻点下头,以极小的音量补充一句。「改天换我请妳吃饭。」
蒯韵竹越过他欲前往结帐的脚步稍顿,回头看了他一眼,愉快的小泡泡在心底不断冒出来。
「嗯!」
新学期新希望,每个学期之初都是最忙的时刻,尤其是对刚到新环境报到的蒯韵竹而言。
除了课程的安排之外,她还要忙着认识新学生、熟悉新学校的作业方式,经常在回到家之后,整个人呈现虚脱状态,每天都被蒯韵梅笑得要死。
「欸,妳有点元气好不好?一副快挂了的样子,万一被老妈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妳咧!」蒯韵梅则是每天精力旺盛,一点都没被开学的忙碌所影响。
「人家还在适应期嘛!」她也不想这样啊!
从小她的体力就比韵梅差了些,老妈原本以为她长大之后会有所改善,没想到她是一路烂下来,半点长进都没有,也难怪韵梅要笑她了。
「适妳的大头啦,都快半个月了还没适应,我看妳回去让老妈养还实在一点。」她们家是书香世家,老爸老妈都是教授,全家人都是以教职为业,这也算难得的了。
虽然老爸老妈已经退休了,但光是教职员的退休金和教师终身俸,养一个女儿倒还绰绰有余;至于她就不用了,她自己可以赚,用不着靠他们吃饭。
「我才不要,我又不是废人。」讨厌讨厌,韵梅这么说不是把她给瞧扁了吗?真是狗眼……呃,坏心眼!「我要自食其力啦,妳别这样消遣我。」
蒯韵梅笑着叹了口气,拿了颗抱枕坐到她身边。「妳啊,嘴巴别翘这么高,妳知道我跟妳闹着玩的嘛,这么爱生气?」
「我不是生气,只是怪自己没用。」她何尝不知道韵梅是逗着她玩的?只是人家心里闷嘛,真想快点赶上工作的步调。
「知道啦~~」蒯韵梅将尾音拖得老长,根本拿她没辙。「说真的,韵竹,我看妳对海老师印象挺好,对不对?」
蒯韵竹料不到孪生姊姊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冷不防地赧红了脸,将心事全然泄漏在那张清秀的小脸上。
「还……还好啦,妳别乱想!」蒯韵竹有点慌,自乱阵脚之下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蒯韵梅挑起眉,非常不以为然地说:「是喔?最好是我乱想。」
「真的嘛!我又不会说谎,而且我也没必要骗妳嘛!」蒯韵竹急得冷汗直冒。
她很努力想表现得毫不在意,偏偏脸红脖子粗地泄漏了她急欲掩盖的秘密,直教蒯韵梅心里笑个不停。
「欸欸欸,我可没说妳骗我,妳又何必对号入座?」蒯韵梅嘴上不饶人,决定再试她一试。「不过既然妳对海老师没太特别的意思,那……我去倒追他,妳觉得怎么样?」
「嗄?」蒯韵竹吓坏了。
怎么韵梅会突然有这种想法?难道……韵梅也对海守茗有意思
「不是嗄啦,我是说,我去倒追海守茗,妳觉得怎么样?」蒯韵梅似乎玩上瘾了,她十分有耐心地一再重复,非得让韵竹听清楚她的问题不可。
「我……我怎么知道?」蒯韵竹心慌地低下头,小手紧揪着裙子,说好也不是,说不好更不是。「这种事妳自己作决定啊,别人又不能帮妳。」
蒯韵梅的眉挑得更高了,彷佛如此试探自己的妹妹,是件有趣到不行的好玩事。「喔~~说得也是。」
「对啊。」这叫常理好不好?感情的事是绝对不容许任何人插手的,除了当事人本尊之外。「本来就是!」
如果说好,将来两人处得不愉快,往往反过来责备当初鼓励支持的人;反之,说不好的话,万一两人又意外来电,那么投反对票的人又会成了众矢之的!所以这种事,傻子才会出意见。
况且她一点都不希望韵梅真的出手。
韵梅的个性活泼开朗,即使身为她的亲妹妹,偶尔都会想象自己如果是男人,一定会喜欢像韵梅这般的女人。
今天如果韵梅真的对海守茗有意思,并且决定倒追他,那么她就全然没希望了,连出手都不用出手。
一点胜算都没有的仗怎么打?单单她这别扭的性格就输了。
强行出手,只有两个字的结论--惨败。
「嗯嗯,那好,反正我现在也没男朋友,不如就追追看,搞不好真的被我追到了,嘿嘿~~」
蒯韵梅笑得好灿烂,但她并不是笑自己和海守茗可能的未来,而是笑看蒯韵竹,明明担心得要死,还要装得十分镇定且事不关己。
真是好玩极了!
蒯韵竹咬着下唇,无论如何都不肯抬头看蒯韵梅一眼。
怎么办?看来韵梅这次是认真的,难道……
她真的不能再喜欢海守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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