薏卿慢吞吞的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她低头绞着手指,目光一斜,睨着那只动也不动的蟑螂。
打扰了不该打扰的人,这是它的后果;那她呢?她好像也「打扰」了人家,可是她不想跟它一样被甩去撞墙。
揣测着他们对自己的处置,薏卿心里奸不惶恐。
「你是谁?,躲在这里干什么?」那个叫程金的男人暴吼。
薏卿再斜瞥了眼……咦?小强不见了?它不是死翘翘了吗?
原来装死也是逃过劫数的好法子!
「不说话?你哑巴啊?不会回答吗?」程金继续咆哮。
这男人的嗓门好大,她的耳膜被震得嗡嗡叫。
掠眼一瞧,薏卿开始考虑学学小强——也许一头撞墙,也好过被这男人凌迟至死。
眼前这个抓住自己的男人,生得一副粗眉大耳、虎背熊腰,剽悍的凶恶样子让她直接联想到「魔豆与杰克」里的巨人。
可她没有藤蔓为梯,也没有利斧……只能捏着手里的符纸颤抖,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倏地,某个念头窜入薏卿的大脑。
「啊……嗄……」薏卿开始咿咿啊啊的比手划脚。
不能装死,起码她可以装聋作哑,假装她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会说出去!
「哇!原来是个聋哑人士。」抓着她的男人皱着眉,掉头征询地问:「方少,你看该怎么办呢?」
「放开她。」
声音一落,立即解除她所受的箝制,也解救了她濒临昏厥的神志。
无限感激的薏卿,本能的循声望去——从此,她的嘴巴再也合不拢。「惊艳」两字直接刺入她的大脑。
这个方少,根本就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饱满的额头、深邃的双眸、挺直的鼻梁,最要命的是那张优美的唇形……看起来居然比女人的还要红润可口。
呃?可口?薏卿被自己的想象力给吓了跳。
噢不!她绝不承认自己会对一个陌生男人色心大起,一定是她方纔被吓坏了,纔会由着邪念滋生。
「程金,你别吓着人家了!」
薏卿偷偷投瞥,只一眼,那张千年难觅的英俊脸庞,再度叫她心口一缩。
好不容易按捺住的「邪念」,再度被这男人蛊惑人心的微笑给召唤出来,而巳正以无比顽强的力量在她体内迅速窜升。
程金忍不住嘀咕说:「方少,这女人来历不明,有必要查清楚。」
「我自有分寸。」方泽优转向程金,露出高深莫测的笑。
看着他的表情,程金微愣,取得某种默契之后,摇头失笑了。
薏卿还在纳闷「巨人」在笑些什么时,轮椅已经调转了方向,往她接近。
他的视线罩住她,瞳底簇火隐约。
「聋哑?真是可惜,这么漂亮的娃娃。」虽然话里含带戏谵,但方泽优还是难掩那种惊鸿一瞥的低叹。
受到惊骇的她,苍白清丽的睑上,一张小嘴微噘,无助的眸光躲在微微颤动的长睫下……那楚楚可怜的摸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只是……她不该出现在这儿!
他类似赞美的话,让薏卿不禁有点飘飘然,可是她却发现,在转瞬间,那对黑眸已植人某种冷冽。
同时,巨人的嘴里也说出骇人的字句:「是长得不错!所以啊,不管她是谁派来的,既然送上门了,不好好享用的话就太可惜了。」
享用?薏卿心头一凛,脸色瞬间刷白。
方泽优微微挑眉,凝聚诡异笑意的眼睛,直盯着她。
程金之后又说了一句话来:「我看还是直接带到后山埋了省事,就不用怕她泄漏秘密了。」
薏卿闻言,两腿差点瘫软。「喔、啊、呃……」
她一只手掌摊举,另只手一会儿比着自己的嘴巴,一会儿比着门口,接着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她卯足劲儿在比划,强调自己的「无害」,希望他们放她走。
方泽优睨了眼,掉头问:「程金,你不是懂手语?」
「懂一点。」
「那她在比些什么?」
「她……」程金抓抓头,顿了顿,纔说:「她好像在说这个房间很漂亮,她很喜欢跟你在一起。」
鬼扯!薏卿张大着嘴,拚命摇头。她根本不懂手语啊!
「喜欢就好。」方泽优的声音隐约含带笑意,然后抛给程金最后的命令:「你退下,记得把门带上,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程金咧嘴笑得怪里怪气:「安啦!方少办事,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打扰的?」
办「事」?这一刻,她紧绷的神经,终于达到忍耐的上限。
她不顾一切的往门口冲去,同时进出尖叫——
「救命啊!」
欲扑抓的程金纔探出手,却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愣了住。她拍他的额头干什么?摸了把,他对着手里的符纸愣住了。
她……她当是在收妖吗?
趁着程金短暂的停顿,薏卿再度往门口奔去——只差一步了!
在跨出的那一刻,她忽然感觉一阵头重脚轻,然后眼前一暗,失去了知觉。
程金瞪着吓昏的女人,直皱眉,然后转头抛给方泽优一记无奈的表情,「不关我的事喔!」
此时,一串钤铛声由远而近传来,还夹带着声声呼唤:「卿卿,你在哪里啊?卿……」
「应该就是今晚请来作法的那个道士。」程金解释。
两人恍然的视线同时落在地面上的女人,还有那张符纸上。
薏卿平躺在长沙发椅上,身着道袍的阿俊手摇铃铛绕着她,嘴里念念有辞:「香火通法界、拜请收魂祖师降云来、四大金刚降云来、不收别人魂、不收别人魅……」
这是什么声音?
薏卿听见自己名字的一刻,两眼倏地睁开,乍见表哥张开的嘴,正对着她的脸,作势欲喷——
「不要——」噗!她张开的嘴接个正着。
薏卿全身一僵,瞪大两眼,嘴角开始抽搐。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吐掉嘴里的水,然后坐起身子,一下下抹着被喷湿的脸庞……
旁边有人在窃笑,她却奸想哭。
她到底招谁惹谁了?
她的情绪瞬间决堤,开始放声大哭:「哇……啊……」
「好好……哭一哭就好。」表哥拍拍她的肩,慎重其事的说:「等回去之后,我再帮你处理,没事的。」
「还要处理?」他又想拿什么来喷她?薏卿的声音在颤抖。
「当然。方少爷说你突然昏倒了,我想你一定是冲到什么山神地煞,刚纔我只是先帮你收惊,等回到坛里,再呼请神尊作主,帮你化解。」
「什么山神地煞?我是被——」
「咳……」突地,一道咳嗽声传来。
薏卿掉头一望,心头一窒,那个「巨人」正瞪着她!
薏卿连忙调开视线,却瞄到一辆轮椅,而上头的那个方少,也正望着她。
依然挂着迷人微笑的俊容,嵌着炯亮的双眸,专注的眼神足可叫人心跳狂乱。
薏卿倒抽一口气,调开视线,急着离开沙发,「表哥,那我们就……快走吧!」
哪怕表哥要换水龙头来喷,她也情愿回去「被处理」。
「等一下。」一道声音不疾不徐的传来。
薏卿认得这道充满磁性的声音,是轮椅上的那位方少。
他还想怎么样?她没掉头,只听见他对表哥说:「师父,我有些话想跟令表妹谈一谈,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她想拒绝,却听见表哥的话——
「当然没问题,反正我还不能走。」
「表哥,我不要——」她急得快跳脚。
「卿卿,你听话一点。我还要作法事,你现在这样子也不方便跟着,不如就先在这里等,我很快就回来了。」
「可是表哥——」薏卿呼唤的手停在半空中,望着表哥消失的背影,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直到瞥见那个「巨人」跟着退出,并将房门带上的那一刻,某种警讯剌醒了她的神志。
「你叫王薏卿,对吧?」背后传来一句。
不,她不是,王薏卿不在,她在忙着找回魂魄。
「我是方泽优,这里的主人。」
你好啊!初次会面,如有冒犯,请多多包涵……薏卿心想着,不知道这时候礼貌管不管用?
「你过来。」
过去?不!她不要……薏卿急忙转身,试图打开房门。
「程金在外面。」背后传来让她绝望的话。
那还是甭开门了。薏卿转身倚着门板,视线与他对峙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虚软无力的问。
方泽优侧头睨着她,嘴角微扬,「既然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你有必要这么害怕吗?」
一时被问倒的薏卿愣了愣,纔挤出话来:「那你为什么留我下来?」
「因为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他直截了当地说。
薏卿的嘴巴再度扩张,她脊背紧贴墙壁,冰冷触觉贯穿了全身。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啊!都是被那个女鬼吓的,我纔会躲到你房间——」薏卿委屈的嘀咕道:「要怪的话就怪那个什么由子的,是她装鬼吓人的啊!」
「你记忆力不错,连名字都记住了。」
「我……」他的「夸奖」让她不敢领受。记住别人的秘密,根本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从他微瞇的眸,她捕捉到某种隐蛰的厉光,心头一阵凉飕飕。
他继续说道:「而且还能装聋作哑,代表你很有演戏的天分。」
不,谢了,请别再继续「肯定」她了……强忍恐惧,薏卿低声抗辩道:「我只是被吓坏了,纔会装成聋子。我答应你,从现在开始我会当自己刚纔真的聋了,我什么都没听见,这样子总行了吧?」
「问题是你已经听见了。」明明是泛着迷人浅笑的俊容,却让人不寒而栗。「所以我不处理不行。」
又是处理?难不成她真的是劫数难逃?总是等着「被处理」?表哥的处理顶多就是像误食摇头丸一样,来个起乩;而眼前这男人,要「处理」的,恐怕就是她的小命了!
「你想杀人灭口?」薏卿颤声问道。
方泽优一听,马上皱起眉,煞是认真的反诘:「除了这个,你说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她说?薏卿深吸了口气,努力调息,然后两手高举,用力的说:「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发誓?」他皱着眉,显然不甚满意。「发誓对有些人来说,只是口头禅,现在还会有人相信这个吗?」
「我就会!我相信违背誓言会遭到报应!所以我发了誓就一定会照做!」
「喔?」方泽优愈来愈觉得这个女孩子很有意思。「你常发誓?」
「当然不是!我从不轻易发誓的。」她觑了他一眼。该死!怎么他老爱瞅着人笑?强忍着昏眩的感觉,她舔着唇办,艰涩的开口:「我这样说,你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问题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我从不说谎话啊!」
「真的?」
「当然……」拖长的尾音在摇摆,最后薏卿的肩一垮,吐气道:「偶尔啦。」
浓浓笑意瞬间晕染他的眼,让他的声音听来更加悦耳迷人,「很好,至少你到目前为止还算老实。」
「那你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我恐怕更不能放你走了。」
「为什么?」逐渐飘高的音量透露着她难掩的愤怒。
「因为一个不会说谎话的人,往往纔是最容易泄密的。」他说得理所当然。
怎么横竖都不对呢?这男人是故意要找她麻烦的喔?薏卿瞪着轮椅上的男人,开始有种邪恶的想法——
如果她一脚踹过去的话,算不算是欺负「弱势团体」?
问题是,面对这个已经坐上轮椅的男人,为什么她却感觉自己纔是弱势的一方?
她压抑怒气道:「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等我表哥回来,我们马上走,至于你信不信,那是你家的事。」嘿!反正只要不开门,程金就没法子威胁到她,至于……
睨着他轻搁轮椅把手的大掌,薏卿心想:就算他「驾驶技术」如何熟练,也飙不过她的两条腿吧!
方泽优快速转头,他抚着腕间的一支手表,压低的嗓子带着某种威胁,「只要我按下表面这个钮,程金马上会进来,到时候……如果你表哥来了,我就说你等不及先走了,你猜你表哥会怎么样?」
那还用说吗?他想必不会去考查她怎么下山去,哪怕他回去了还一直不见她的人影,他也会认为她是偷跑回台北——
想到这儿,薏卿打个哆嗦。
轮椅上的男人随手拿了本杂志,优闲的翻阅,话仍在接续:「更何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你今天一定了之,可是你的阿姨、表哥呢?还有,你那对正在躲债的父母亲……」
「你……」
合上书本,方泽优抬头对着那张震惊的小脸,淡淡说道:「你昏迷的时间足够让我了解关于你的一切。」
「一……一切?」
绽着优雅迷人的笑容,他不吝详告:「王薏卿,二十三岁,未婚,目前没有男朋友。母亲王陈鸾,父亲王财旺是这里的大地主,但目前积欠庞大债务,土地已经抛售一空,名下财产只剩现在这间老家……」
「错!还有台北的!」话一出口,她马上后悔。她有必要这么热心帮忙纠正吗?
深望她一眼的泽优,表情有点儿复杂。他摇摇头,带着些许遗憾的口吻道:「台北的房子,早就已经拿去抵押,而且目前已经面临被查封的命运。」
慧卿愣了愣,半晌纔道:「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瞥着她瞬间刷白的小脸,泽优敛去笑意,声音不自觉的放缓:「调查的结果显示,你爸贷款的那家银行,正是属于方氏企业。」
薏卿闻言,立即垮下肩。看来她不相信也不行了。闭着眼,她一阵揪心
「要不要坐下来歇息一下?」
的确,头昏脑胀的她,极需倚靠。
颓然人坐,薏卿揉着太阳穴,煞是苦恼。
「这是参茶,有助恢复元气的。」又是一道温暖的嗓音。
「谢谢。」她是快没元气了……握过杯子,浓浓香味窜入薏卿的鼻问,她疲乏的眼皮怱地快速弹开,像是被烫了手似的,迅速将杯子放下。
「怎么了?」
怎么了?她瞪着那杯参茶的目光挪向泽优,脸上满是惊疑,「你干嘛这么好心?」前一刻还威胁要将她活埋的人,会请她入座奉茶?
轮椅上爆出一串低低的笑声。
「你以为我会下毒吗?」摇头失笑的方泽优,露出佩服的表情。
他真服了这个反应慢半拍又神经质的女人,但也拜她所赐,让许久不曾开怀纵笑的他重拾那种心情。
他的笑容,却让薏卿的五宫皱成一团。「难道不是吗?你打听我的家人,就是想拿来威胁我!」她可没忘记刚纔他威胁她的字句!
他一个手势,截掉她想说的话,径自接口续道:「让你认清处境,对你只有好处。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日子一定过得胡里胡涂,连自己身边的事情都没法子掌握。」
「我……」薏卿一时无话可说。
她更觉得痛心了。家里都快破产了,她居然还被蒙在鼓里?还要靠一个外人来告知她无家可归的危机?
只是,这个男人未免也太神通广大了吧?慧卿怱然想到他刚纔的「调查报告」,睨着他,皱眉问:「你……怎么知道我没男朋友?」
泽优有点好笑的回望一她眼——果然是慢半拍!
「这就有劳你表哥的热情提供了,他还说——」故意停住的口气,拖曳着某种暧昧的神秘。
薏卿寒毛一竖,「他还说什么?」
「他说你中了小说的毒,成天爱作梦,总想着白马王子有一天会从书里走出来,所以你爸妈怕你嫁不掉,目前正在积极帮你找对象。」故意睨着她布满红晕的脸颊,他问:「是这样吗?」
阿俊表哥这猪头!居然连这个也说!?薏卿又羞又恼,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活埋算了,可偏偏这男人不识相的眼光还紧迫盯人,备觉困窘的她没好气的应了他一句:「是不是都不关你的事!」
不以为忤的他,依然不愠不怒:「本来是不关我的事,不过多一点了解,就会更好沟通,我们相处也会更容易些,不是吗?」
当然不是!闻言快速抬眼的薏卿,对上他似含深意的眼,毅然应道:「我们不需要沟通什么,更不必要谈什么相处的问题——」
「当然需要。」泽优打断她的话:「如果你是我的特别看护的话。」
特别看护?「你在胡说什么?」
「很简单,在我还无法相信你会保守秘密之前,只好将你留在身边。」泽优盘起修长的腿,沈稳的声音象征着屹立不摇的决心。
这句话震碎了薏卿的理智,让她的声音失了调。「我答应你了吗?」
「你不得不答应,除非你想自找麻烦。」
又来了!他又在恐吓她了!
薏卿不知哪来的勇气,对着他低咆:「什么麻烦?难道你真的想杀人灭口?」
「如果我真想那么做,你现在就无法在这里开口说话了。」
呃?「你的意思是……」
「将你留在身边。」
「你想囚禁我?」
他挑眉,摊着手,不置可否。「不管是什么,你留在我身边,只有好处。」
「什么好处?」她倒要仔细听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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