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顾世学吃惊地松了手,兰灵如或大赦,才不管眼前这男人说了什么,如惊弓之鸟般扑进他怀里:「救……救我-」
「没事了。」关宇飞一手稳住她的腰低声安慰,眼睛有礼地看向一旁,回避衣衫不整的香艳画面。
但是两人的举动落在旁人眼里,却早成了纠缠不清的关系-众人皆吃惊地张大了嘴,唯有温柔看向静静站立一角,状似漫不经心地把玩手里小石块的楼砂。
他……他果然搬来了一块免死金牌-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拖来小王爷,还逼得小王爷说出这样一番话!
温柔瞬时有股冲动,想扑到他怀里放松大笑一番。奈何现在的时机不对,她只来得及对楼砂投去感激的一笑,便匆匆走到小王爷身后,拍了拍他的肩,从他手里接过哀哀啜泣的兰灵,也解了他的围。
「别哭,没事了。」温柔卸下自己的披帛盖在兰灵被撕破的衣服外面,搂着她柔声安慰。
另一方面,关宇飞少了怀里的温香软玉,气势立刻大了许多。他凌厉的目光扫向顾世学,只见知府之子对上王爷之子,那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全灭了,连股烟都不敢冒。
顾世学唯唯诺诺地打招呼:「关、关世兄……」
小王爷看了看屋中挣扎后的凌乱,厌恶地皱眉:「顾兄喝醉了吗-如此强抢民……强迫弱女子,不好吧-令尊会作何感想-」
说真的,小王爷本就不是那种言辞犀利的人,加上他这番话在妓院说出,总有点怪怪的。但是王爷之子,说话自然有种雍容气度在,加上顾世学此刻已深信关宇飞和兰灵之间有纠葛,做贼心虚,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叫-「关世兄,不是我的主意!不、不是我的主意-」
这算什么奇怪的话-小王爷一楞,不由自主地回头看楼砂。只见楼砂对他点点头,暗示他将计就计。
搞什么把戏……关宇飞在心里嘀咕了声。拜师这几年,就今天的差使最倒霉,竟被拖到妓院来-浑水!不过,总算是救人……关宇飞转回头面对顾世学,轻咳了声,顺着他的话意问下去-「那是谁的主意-」
「是……是程志良-」
伏在温柔怀里的兰灵听到这名字,竟猛地震动了下,双眼大睁,扭头望向顾世学。
这程志良,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温柔疑惑地回头看了楼砂一眼。
楼砂耸了耸肩,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就是那天推你的程书呆子。」
是那个混蛋-他又和这件事扯上什么关系-温柔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担心地扶着兰灵,看向顾世学。
关宇飞亦是满脸疑惑,重复道-「程公子-」
「是、是!」顾世学点头如捣蒜,唯恐关宇飞不信似的,「关世兄,真的、真的是程志良算计我-他说如果我上了兰灵姑娘,开苞的钱他来出-」
什么-这姓程的难道头脑不清-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脏事-除非……兰灵突然出声了:「程志良-……兵部尚书的侄子,翰林编修程志良-」
「是,是的,就是他!」顾世学一迭声道。
「兰灵-怎么了」温柔心悸地看到兰灵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的身体突然抖得好厉害,好象随时会晕厥。
「兰灵-」温柔着急地摇晃她的肩,突然之间心中一动,明白了-「你和他……-」
兰灵张大了嘴,像是用尽了全力在-喊,出口的声音却嘶哑得几不可闻,一字字都是血泪:「他……是我文定的未婚夫!」
啊-温柔震惊。就在这时,兰灵呼吸一窒,昏了过去-楼砂立刻伸手帮温柔扶住她,快速地在她人中上掐了两下,看她一口气缓过来了,转头看李嬷嬷-「快帮她找个地方,让她休息吧。」
楼砂低沉的声音有股难以形容的稳重感,再加上李嬷嬷也乱了方寸,竟没问他到底是什么人,就不假思索地照做了。
看李嬷嬷与小媚等几个丫环合力将兰灵抬入走廊末端的空房中,小王爷又看了看顾世学,语气更凝重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王爷,兰灵原本是前礼部尚书兰恺的独生女,她在父亲过世后被远亲陷害,卖来红香院。」温柔的语气还是冷静,话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拳头也在不知不觉中握得死紧。她可以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混、混蛋……「那位姑娘是兰恺的女儿-」关宇飞吃了一惊,「那……」
「小王爷还不明白吗-兰灵和程志良原有婚约,兰灵在被陷害卖入红香院后,自然就失了联络。兰灵一定是自卑身份难和当日相较,断了寻找未婚夫的念头。没想到,没想到他……」
楼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替她说下去:「那姓程一定是最近从别人——八成是从这位顾公子的口中,听说了兰姑娘,从而断定她是自己的未婚妻。他不愿履行婚约,又怕杭州城小,有一天撞见被赖上了,所以才鼓动这混蛋来红香院非礼兰姑娘-兰姑娘既然出身体面人家,你想想,她会如何反应-」
小王爷瞪大了眼睛-「师父,你是说——」
温柔点头,狠狠地瞪着顾世学,插口道:「他和那个姓程的,是想逼兰灵自尽-」
关宇飞恍然大悟,怒视着脸色发青的顾世学:「顾公子你-」
顾世学冷汗涔涔而下,慌得连连摇手-「关世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真的不知道这位兰姑娘的身份……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都是那程志良,他、他……」
哼-两个一般混帐-温柔霍然转身面对墙壁,控制住自己的心绪。她很生气,很生气……胸口好象会涨开一般。
他以前怎么会当这种人是可结交的世家公子?亏他西湖赏月时两个都有请-关宇飞看着顾世学那样子,只觉得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顾公子请回吧-小弟……改天也许上贵府拜访令尊。」
「啊、是、是……」
楼砂快速地将那几个保镖的穴道解开。顾世学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率着一众人灰溜溜地走了。虽然没有什么真正的职权,但关宇飞是当今圣上的侄儿、未来的康成王爷。惹火了他,对自己可不好过。
小王爷余怒未消,一拂袖转身欲下楼,被楼砂叫住:「要去找程志良-」
关宇飞点了点头,一张脸绷死死的。楼砂淡淡一笑,走过去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只见关宇飞的眼睛瞬时瞪得老大:「师……师父-」
楼砂肯定地点了点头-「怎样-肯不肯呢-」
小王爷思索片刻,竟弯起嘴角笑了:「好,就听师父的-」
「那你先回去吧。」楼砂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多谢你了。」
「弟子不敢当。」小王爷看着楼砂,「师父不走吗-」
楼砂微微摇头,朝温柔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关宇飞顺着楼砂的目光望去,只见温柔面对着墙壁,看不见表情如何,只是背影好生僵硬,好象微微发颤。她……看看楼砂又看看温柔,关宇飞心中若有所悟。师父也是为了温姑娘的原因,才十万火急地将他拖来,解红香院的困吧-他们……他们倒是说不出的相配-这性情淡泊的师父对他来说亦兄亦友,他不由的为他高兴。
……还有那兰灵,但愿别出什么事。到底是礼部尚书之女,也许,他该想个办法让她脱离这是非之地吧-关宇飞带着这个念头走出红香院。
看人都走开了,楼砂走到温柔身边,一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还好吧-」
「……」温柔转头看他,那聪慧妩媚的脸上,不知何时淌过两行清泪,水灵灵的眼中,有难言的挣扎和痛,就那样赤裸裸、不加掩饰地顺着泪水宣泄。
楼砂却不吃惊,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只是——难免心痛。
坚定却又小心翼翼地将温柔纳入怀中,他珍宠地抚摸她的秀发,喃喃低语:「别哭了,温柔……别哭。」
「呜……」她轻轻点头,但是泪却流得更凶;仿佛她的胸口有堵冰墙,触及楼砂的温暖,就融化得更快,全都化成泪水。
痛啊!不知为何,心突然好痛。顾世学的猖狂、兰灵的惊惶求救、她的无能为力、程志良的薄情和卑鄙、兰灵昏倒前那无比的悲愤和绝望……一丝丝,一幕幕,不断地在眼前晃过。突然之间,喉头紧涩了,眼眶也湿了。也分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谁……是兰灵?还是自己?还是全天下间的风尘女子-她不知道……只知道她伤心,她有痛哭的冲动……楼砂无言地搂紧了她,扶着她向她的房间走去。
「温柔……」将小媚和另一个丫环留下照看兰灵,防止她做出什么傻事,李嬷嬷独自从房中走了出来,刚好迎面撞见。
楼砂只是将温柔圈在臂弯中,坦率、平稳、又几乎不容拒绝地看着李嬷嬷-「我会照顾她。」
李嬷嬷看看他,又看温柔信任地依偎他怀中的样子,不由地有些惊异。温柔这孩子……从不轻易落泪,尤其不肯让外人看到她哭。眼前这气宇轩昂的男子,又是如何与她结识的-很多问题想要问,但是时机不对。最后李嬷嬷选择相信他,点了点头-「好……不过小子,走人时机灵些,别坏了我红香院花魁的名声。」
对李嬷嬷的干脆多少有些欣赏,楼砂很认真地答应了-「是,我理会得。」
李嬷嬷挥了挥手,径自下楼回前厅去了。唉……多事之夜啊-***小心地将温柔放在床上,楼砂抱着她,喃喃说着不着边际安慰的话。虽然是毫无意义,却达到了安慰的本义。温柔激烈的心绪渐渐被他平静中和的语调所安抚,泪,也慢慢干了。
见她抽泣渐止,楼砂轻轻抽身站起,走到墙角的铜架前。脸盆中盛满未用过的清水,却是凉的。楼砂将双掌帖在铜盆上,有些自嘲……最近他这一身苦修来的内功,似乎总是沦落成为她温水热茶之用-绞了条热毛巾,他走回床边递给她,默默地看她那自然散发出柔媚的擦拭动作,心里的宠溺是那样浓烈。何时,又是何故,已恋她至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你……好些了吧?」最后他沙哑地问。
「嗯……」温柔点了点头,起身将毛巾晾在架子上,回头看他-「谢谢你-」
是感激,是感动,也是、也是珍惜。四目相交间,很多刻意压抑的情愫毫无防备,也没有保留地流露。本就有心意相通的默契,这一刻,更再无需言语。
仿佛一切都已经排演过千百遍,温柔静静地走向楼砂。在离他还有两步远的时候,楼砂敏捷地一个跨步,将她嵌入怀中,也在同时找到了她的唇。
温柔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世界仿佛在缓缓消失,一切都是那么的静,静到他的气息、他的心跳和她的,成为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模模糊糊地觉得,就算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也无所谓了……楼砂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结束了那一吻,两人都喘息不已,脸上也微微发汤。温柔轻轻叹息一声,难得柔顺地靠进楼砂怀里,抱着他的腰,心里的认知,也更趋明朗。
她是爱上他了!不知不觉地敞开心房真诚以待,在发觉情丝纠缠之前,其实已经走了挺长的一段路……察觉到她的依赖,加上自己也是眷恋,楼砂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自己也坐了上来。看到她不解的目光,他在她红潋潋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拆下她头上的珠钗,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她一头青丝闪亮地披散至腰间。楼砂一笑,很自然地躺下,伸手将她也拉了下来,一抬手挥灭了烛火……片刻后——「我们这样,是不是叫做上床了呢-」黑暗中,温柔将头枕在楼砂的肩上,享受他的体温带来的舒适感觉。
「我想算是。」楼砂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梳理她的头发,懒洋洋地警告-「但是如果你不想让『上床』这两个字变成某种运动的代名词,最好别再提出这种……引人遐思的问题。男人的自制力是有限的,温柔。」
唔。温柔乖乖地接受了他的警告。他这人,给她的印象永远都是那么稳重、冷静,也难怪她老是忘记防备,把他当圣人看。
不自觉地又想起兰灵,温柔在黑暗中忧虑地轻皱眉:「你说,兰灵会不会有事-」
「那要看她有多坚强了。现在多想也没用,先睡一觉,有了精神,等明天再劝劝她吧。」楼砂客观地说,将她又往怀中拉近了些:「心结只有靠自己解,有些事还是要自己去面对,别人是帮不上多少忙的。」
「嗯……」他说的是实话,而且,明日之事,何必今夜空烦恼?温柔闭上眼睛,睡意来袭地打了个哈欠:「晚安,楼砂。」
「晚安,温柔。」他静静地响应。***想是累了,也或许是相拥而眠的温暖太过舒适,等温柔再次睁眼时,阳光已经渗透纸窗照亮了屋里。
「嗯……」温柔轻轻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腰被扣住了。她的半个身子正叠在楼砂身上,头也枕在楼砂胸口。他的左手放在她的腰际,右手平摊着,正好和她伸过来的左手交握。
说真的,这样睡觉滋味还真是不赖,挺舒服的。不过……如果让人撞见,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像是感应到她的思绪,楼砂轻轻动了下,睁开眼。他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蒙,很快地就变得和往常一样锐利,已经完全清醒。
挪开放在她腰上的手臂,他淡淡一笑-「好象睡过头了。」
她翻了个身离开他身上,变成和他并肩而卧,回报一个微笑:「总算没有被捉奸在床,不是吗-」
「你很喜欢乱用词句。」他一笑,没辄地起床理了理仪容:「……我该走了。」
温柔点了点头,心中突然涌起失落。……他们的相聚,似乎总是那么短暂-一次又一次的意犹未尽,她突然之间,涌起了强烈想要离开红香院的念头。赶快摆脱花魁的身份,才能和他朝夕相对……等等!朝夕相对-她……又用错词了吧-太……太快了些……早晨刚睡醒,不是思考的好时间。温柔甩甩头,将一瞬间涌起的千万思绪全都压下,客观地开口-「这次走门吧-看天色,现在院子里正有人扫地,开窗反而容易被看到。」
楼砂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没事吧-」
温柔笑得很沉静-「我会有什么事呢-昨夜……最苦的是兰灵。」
「那么,我走了。」楼砂将门打开一条缝,看看外面无人,对温柔点了下头,无声无息地闪了出去。
昨夜的激忿已过,冷静下来的温柔,又恢复了她那淡得像风的性情……唉!楼砂苦笑了一下。爱上的,正是她凡事尽量豁达的洒脱和聪慧,但是也正是她那「看透」的心态,让她不似普通女子一般容易打动。
爱上她,挺辛苦啊!
楼砂对自己摇了摇头,笑得无可奈何,却又甘愿。要怪,只能怪自己的要求过高,追佳人的过程比常人辛苦,也是理所当然了。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和更长的耐心,可以奉陪她到底。何况,温柔只是潇洒,却不是冥顽不灵的固执。只要能获得她的认同,接下来,就不会太难了。
所以,他还是一步步慢慢来,先去料理两个人渣,也顺便将那拖了快一个月的杂事了结再说。
悄无声息地穿过走廊,楼砂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连忙藏身在玄关处的阴影里。
楼下隐约传来谈话声-「丫头,兰姑娘呢-」说话的女子听来年纪尚轻,只是语气中有丝仿佛天生的跋扈。
「兰姑娘刚醒,还未用膳,她……一直在哭。」
女子哼了一声,极不客气地问-「那么那个温柔呢-」
「温姑娘好象还没起床。」丫环乖乖地回答。
「哦-我还以为我起晚了呢,哼!姓温的居然自顾自睡觉,倒也难得……你去忙吧,我上去看看兰灵。」
「封姑娘……」
「快去快去,别碍事!我上去探望我的好姐妹也不让吗-」女子似不耐烦,咄咄逼人。
「奴婢不敢,奴婢告退了!」女子在红香院想必地位颇高,只听那丫环惶恐地答应一声,走远了。
女子轻手轻脚地慢慢上楼,楼砂从藏身处看得分明,这女人的面容颇为姣好,只是眉宇间流露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乖张,看来是那种攻于心计,一心往上爬,勾心斗角不择手段的女人。
她,应该就是温柔曾在无意间提起过的封凝香了。是要给兰灵来个落井下石,嘲讽一番,又怕温柔坏她的事,所以走得如此小心翼翼,唯恐被人发现吗-楼砂冷冷看她,嘴角微微扬起。这女人似乎挺尖酸泼辣……是个可造之材!他从藏身处闪出,装做没看到她,若无其事地做势要下楼。
两人在楼梯转弯处遇上。
「啊!」封凝香低呼一声按着胸口,显然被吓了一跳。但是她立刻就看清眼前是个修长,五官深刻的男人,楞了片刻,随即诡异地笑了,双眼闪闪发亮-「呦,我还道我那两个清倌妹妹有多乖呢-原来……呵呵,有意思!」一阵做作的娇笑后,她暖昧地朝楼砂眨了眨眼-「你那相好的,倒是温柔还是兰灵呢-」***温柔草草地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戴上桌上的珠钗碧簪,又将衣服上的折皱扫平。她叹了口气,准备去探望兰灵。唉……想不出该对兰灵说些什么话。好象不论什么安慰,都显得空洞又没有意义吧-这种事不是旁人能帮得上多少忙的,但是,又不能真的冷血地袖手旁观。
……现在她能做的,也许只是陪在兰灵身边吧-想要走出阴影终究得靠当事人自己,她做为一个旁观者,就只能给脆弱的兰灵一点支持,如此而已。
温柔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将门拉开一条缝,却立刻听到封凝香的声音-「……你那相好的,倒是温柔还是兰灵呢-」
温柔立刻拉着门把,僵直不动了。怎么回事-凭楼砂的机灵和本事,照说万万不会被封凝香逮住才是-除非……他故意现身的?又是为了什么-门拉开那一条细缝,温柔微微皱起眉头躲在门后,凝神聆听走廊另一端,楼梯口传来的谈话。***楼砂轻嗤了一声,评估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你猜呢-」
封凝香眼珠转了转-「那位前尚书千金,活像块木板!硬梆梆死板板……想必你那相好,是我们假清高的当红花魁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好个尖酸刻薄的女人!冷嘲热讽,句句带刺,倒是让人开了眼界!
楼砂哼了一声,算是承认她的说法。
封凝香顿时就像饿狼看到了猎物,紧紧地盯着楼砂。这个男人,居然真的是温柔的情夫-初看时觉得他容貌只是中上,但是现在才注意到,他的五官相当深刻,越看越是耐看,身材又是精练匀称,带着说不出的气度。他……难怪温柔看得上眼-老天助她,她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报复温柔那目中无人的臭妮子-抢了她的情人,再将她的不检点告诉李嬷嬷……这会是她封凝香多么彻底的胜利-光是想着已经让封凝香热血沸腾,兴奋不已。她挑逗地看着楼砂,撅了撅艳丽的红唇-「我那温柔妹子皮相是不错,不过,恐怕生嫩得很吧-……放弃她吧!我保证,我会让你更满意,快乐……」她更凑近了些,抬起手,涂着厚厚一层寇丹的指甲眼看就要触及楼砂的胸膛-「嗯-清倌,不一定是最好的……」
好强、善妒、攻于心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很善于玩阴的……短短几句对话,已足以让楼砂下判断-这个女人,够格-一把扣住她就要摸上他胸膛的手,他微微-着眼睛,笑得有点高深莫测-「你错了,现在我对清倌根本没兴趣……到你的房间谈谈,如何?」
封凝香一楞,对这轻而易举的胜利感到错愕。但是她马上就回过神,带着胜利的笑容转身,领楼砂走出飘香阁……温柔悄无声息地合上门,将头抵在门板上,闭起了眼睛。刚-……她听到了什么-楼砂和封凝香……他们,他刚-说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温柔僵硬地走了几步,跌坐在床沿。
她努力地想要理清脑中的一团乱,却发现只是徒劳。楼砂竟然会看上封凝香-不,她不认为……那么,刚-她听到的那段话又该怎么解释-不能否认,她的心竟是那么乱,那么、那么的痛……温柔用力吐出口气,使劲甩了甩头。不!她不要这样胡思乱想下去-楼砂的为人她信得过,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一定是的!她、她要相信他,也是……是相信自己。她很少看错人的,所以更应该信任自己的判断。否则……否则她会逼疯自己。
温柔抿了抿唇,霍然站起,弄得一头珠翠也晃动不已。等下次再见楼砂,就可以弄明白一切了,现在她应该操心的,是兰灵。
主意一定,她用比平时更有力些的动作拉开门,朝兰灵的房间走去。***李嬷嬷不是个经常会唉声叹气的女人。事实上,她精悍、强干,很少会认输或怨天尤人。但是最近一段日子,她叹气的次数快要和兰灵掉的眼泪一样多了。
这也实在不能怪她。最近红香院像是有扫把星当头,接二连三地倒霉-先是兰灵被调戏又差点被强暴,将这位清倌吓得好几天面无人色,大受打击,每天只是哀哀哭泣。那几天里,温柔一直陪在兰灵身边,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其实,她也不太和兰灵说话,只是单纯的陪在那里,照顾她的三餐,也防止她寻死。李嬷嬷有种直觉,温柔不只是为了兰灵而已,她……她似乎变得心事重重了。好几次,李嬷嬷来探视兰灵,却看见温柔神色飘忽地望着窗外,不知想些什么。李嬷嬷没有问,因为她了解温柔。除非她愿意说,否则问也是不会问出什么的。可是……看着一间房里那两个总是发呆的台柱,李嬷嬷能不叹气吗-然后,两天前红香院来了个意想不到的贵客:康成少王爷。小王爷单独和兰灵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在小王爷走后,兰灵又大哭了一场,任李嬷嬷或温柔都劝不动。哭过后第二天早上,兰灵竟主动要求进食,然后变了个人似的,有精神很多。
只是李嬷嬷还来不及庆幸,一向健康的温柔却病倒了。她推说是小病,不肯让大夫来看,却气色很差,一天到晚恹恹地躺在床上。
两个清倌红人,又是她最疼的女孩接连出差池,李嬷嬷真是不叹气也难!
其实李嬷嬷多少也猜得出,温柔的反常,和那天她惊虹一瞥的男人有些关系。只是想不到,一向酷似她娘的温柔,竟然也会被卡在情字关口上。这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他又混帐地死到哪里去了-***最近的几天,顾世学的日子过得可说是提心吊胆,非常之难熬-本来嘛!谁叫他被色欲冲昏了头,也不想想只是泛泛之交,程志良无缘无故干什么答应出开苞费,耸恿他去沾染兰灵。现在可好,小美人竟然是康成少王爷专宠的女人!这下得罪了惹不起的人物,吓得他一连几天躲在家里发抖,哪里也不敢去。
不过,接连四五天的风平浪静后,顾世学的胆子又渐渐大了起来。也许……兰灵那婊子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受重视?本来嘛-妓女最多也就是玩物罢了,谁又会真的放在心上……这么反复地安慰了自己几天后,顾世学终于忍不住又跑去花楼找乐子去了。红香院去不得,杭州还有十来家其它的花楼,他总去得了吧-……还真是去不得!就在顾世学喝得飘飘然,志得意满走在回家路上时,冷不防从身后伸来一只强劲的手臂!他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人已经被拖入一条暗巷片刻后——楼砂一把扯下蒙面黑巾,施施然地从巷底深处走了出来,一边甩了甩手臂。练武果然辛苦,就连打沙包也是很累……算是给那个横行乡里的急色鬼一个教训吧-楼砂掂掂从顾世学身上搜来的钱袋,满意地淡淡一笑。这些银子倒也不少了,刚好借花献佛,给关宇飞当成给封凝香的贺礼。有康成小王爷捧场,她将来那少奶奶的地位也会愈加巩固才是。
现在要解决的只剩下一件事了……就是帮关宇飞将康成王爷想要谋反的最后一点证据也偷出来,付之一炬。衡天心经宝藏的传说害人不浅,康成王爷当时鬼迷心窍,宝藏的传闻还没证实,已经编织起发达梦,妄想找到宝藏后招兵买马,自立为王。这消息没有透露出去,自然是因为楼砂和小王爷两人暗中的阻挠了,当初潜如书房,为的也是这个。
所幸现在发财梦醒了,康成王对兴起谋反念头悔不当初,小王爷的行动也终于可以和老子摊牌,转为光明正大。这一团乱很快就可以结束……然后,去看看温柔吧。才几天不见,居然已经是如此想念……她是否也一样呢-唉-原本是故意想要分开一段时间,试探她的反应,可是看来会是他自己先撑不下去。
走在回程路上,楼砂苦笑了一声-真不知道,要何时才能获得佳人的首肯,随他离开红香院呢-爱她,也尊重她,所以更不能用那些道德纲伦的烂理由来逼迫她。他亦非什么卫道人士,这样做不但有违他的本性,还会让温柔和他绝交!
爱上的,本就是她的自由。她就像西域大漠里的苍鹰,只有她自己甘愿,才留得住她。强加缚束得到的苍鹰是不会飞的鹰,即使飞了,也是迫不及待远离那企图缚束她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回来……那又何苦来哉-所以,想必是得花许多的时间来诱哄这只洒脱的美人鹰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和他长相随呢-唉-只能将这过程看成是自得其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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