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身穿黑色西服,蓝色丝绸衬衣,打了一条灰色和藏青色相问的领带。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他是一个强硬而且具有影响力的男人,他习惯于白行其是。事实上,玛莎发现眼前这个人和那个穿着旧衣服和她一起钓鱼的男人形成了强烈反差;和那个有时光着脚,穿着牛仔裤和旧足球衫在房间里徘徊的男人也找不到太多的相似之处;他再也不是那个和她做爱时会哈哈大笑,陶醉而温柔地与她融为一体的那个男人,她痛苦而吃惊地发现了这一点。听到他的问话,她顿感怒火中烧……
“我能去哪儿?”她没好气地反问道,“你不在家的时候,总不至于希望我还是一天到晚待在家里吧?”
他咬着牙说道:“但是我希望深更半夜的时候我的妻子能待在家里,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玛莎眯起眼睛,“你说什么,西蒙?你不信任我?”
“我也不知道,玛莎,告诉我你去哪儿了?昨天晚上我打了一晚上的电话,直到半夜都没有人接,我只好飞回家来看个究竟。可我回到家后,仍见不到你。安娜贝尔来请你吃饭是你编的瞎话吧?安娜贝尔在家,哪儿也没去。”他不客气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玛莎低声问,想起她对伊薇特撒的谎,不觉脸上有点发烧,等她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时,似乎已经晚了。“这么说她还是给你打电话了?”
“伊薇特?她是给我打了电话。她告诉我,见到莫拉格的母亲后,你的心情不太好,所以我才回来的,但是看来她错了,不是吗,玛莎?”他上下打量着她,神情那么傲慢无礼,日空一切。
玛莎吸了口气,“我只是……我已经受够了。你认为我会到哪儿去?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好吧,你说我能和谁在一起?噢,当然,我真笨,”她惊异地说,“我忘了家庭的这道裂痕——你以为我和里奇在一起,是吗?为什么不呢?”
“别和我做游戏了,玛莎。”他愤怒地警告说,“我只要你告诉我,你去哪儿了?”
“不!”她声音嘶哑地说,嘴唇发白,眼眶里盈满了委屈的泪水。
他威胁地向她迈近了一步。
“你别想强迫我做什么。”她挑战般的补充道。
“那倒要看看。”他咬牙说道,“顺便说一句,我对婚姻感到厌倦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但是在这之前,我们还要好好过下去。”
“不,”她喘着气说道,“不,我们不会的。如果你认为你能强迫我做什么的话,西蒙——”她难以置信地说。当他向她逼近时,她停了下来。
“强迫你——不,”他轻轻说,“但是我们可以做个试验——看看里奇能否让你有我给你的这种感受?”
他一把把她拉进怀里。“西蒙……”她低声说,“这不公平……”
“是吗?你知道人们对爱情与战争是怎么说的?”他半眯着眼,端详着她嘴唇的轮廓,然后低下头亲吻了她。
她试图挣脱他,但他抱起她,来到桃红与象牙色的卧室,紧紧地抱住她,直到她不再挣扎,顺从地躺在他的怀抱里。然后他开始为她解衣,当她的呼吸不再那么急促时,她看到他的嘴唇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微笑,这又激起了她的怨愤。她对自己说,她恨他。但是即便她心中充满了怒火,她仍然无法对他的爱抚无动于衷,仍然无法按捺住胸中的欲望。
当他们做爱的时候,她一步步地对他的动作作出回应,这竟也成了一场竞争;她极力想向他证明,她所给予的和她所得到的一样好。她将情感上经历的暴风骤雨变成了感官上的强烈刺激,她也因此而充满了活力。
她用自己的身体吸引他,给他以快慰,而与此同时,她又无法抵挡他给予的快乐。她身体的每个部分,柔软肢体的每一道曲线,每一个峰巅和谷底,都感受到了他给予的快慰,直到他们两人都大汗淋漓,心跳加快,紧张得都难以承受的时候,他们才得以释放。
这种释放使她的身体得到了满足,但是她的内心却无法平静。而他的内心显然也是波涛汹涌,尽管他一直搂着她直到她的泪水退去。但是在这之后,他起身为她盖好被子,自己穿上牛仔裤,走到窗前,背冲着她站在那里,他那高大身躯的每一个线条都印刻着一种别样的紧张。
玛莎盯着他,几次想说点什么以结束这场噩梦般的争斗,但都咽了回去。终于他转过身,冷漠地对她说:“睡觉吧——我还有点工作要做。”说完他走了一出去,随手把门关上。
玛莎闭上眼睛,拉过一只枕头抱在怀里,掩面痛苦地哭了起来,哭得比哪次都伤心。
他们之间的冷战持续了两周时问,其间他们很少见面,几乎也不说话,他睡在另一间卧室里,从不碰她。
她继续尽着妻子的职责,为他收拾房间,洗衣做饭,而且从来不忘为他洗熨衣服。这一切在她看来,都是那样的毫无生气。伊薇特也外出了,因此也没有事情需要她劳心费神。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讲,她也感到庆幸,因为如果伊薇特在的话,他们俩的现状很难逃脱她的眼睛。
在她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种无助的感觉。她总觉得她应该做点什么,但是她知道,惟一该做的事就是告诉他,她没有和里奇或别的什么人在一起。不过,她心里也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某种直觉告诉她,他们两人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当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味他所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时,这种感觉就愈加强烈。与此同时,她的困惑也随之加深。为什么他要以那种方式回家呢?如果这件事的根源出自莫拉格,如果他无法忘记她,那么为什么他会表现出毫无理性的嫉妒呢?如果他对她的品行表示怀疑的话,为什么他会那么坚决地和她结婚呢?每当她问自己这些问题的时候,最可能的答案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既然已经选择了婚姻这条路,他就不想让它走向失败。
这是惟一的解释——他一定看到了这一点,她极为痛苦地想着。那么为什么我要待在这里呢?因为我以为我找到了一个家?因为我仍然情不自禁地爱着他?因为我是一个傻瓜?或者是他已经像他父亲对待他母亲那样,将我的锐气磨没了?
两周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一只迷路的小狗——或者说是它发现了她。这只狗一直跟着她走到家门口。它看上去像一只拉不拉多金毛狗,没有项圈,是只公狗,大约有五个月大。半个小时以后,她看它还蹲在门口不肯离去,一副伤心的样子,于是就暂时收留了它。她给了它点吃的,心想它只是一时与家人走失了。
两天以后,尽管她想尽办法,也没有找到小狗的主人,它仍住在这里。而这所房子的男主人并不知道这只狗的存在,在她发现这只狗的时候,他正在法国。
这只狗无意迎合他的心情,因此在一个暴雨滂沱的寒冷下午,西蒙回到家,走进家门,立刻遇到的便是一只陌生狗向他狂吠不已。它显然认为它这是在保护它的可爱的新主人玛莎。
“见鬼,这是……”
“萨姆!”玛莎抓住它的项圈,“你不能这样。这是西蒙,他也住在这里。”
萨姆不再大叫了,但是嗓子里仍有轻轻的嗥叫声。西蒙抬眼看了一下玛莎,礼貌但是带着讽刺说道:“谢谢。这是你自我保护的新计划吗?这样就可以防止我亲近你了。”
她满脸绯红,立刻用事实回敬了他,“不,它是一只走失的狗,那天是它尾随我回家的。”
“那么你最好把它送到皇家禁止虐待动物协会去,玛莎。我可不想在自己家里被狗咬或是有狗冲着我叫。”
“西蒙——”她吸了口气,“——我能留下它吗?”
他扫了她一眼,但是没等他说话,她又急切地说道:“你为什么不到厨房坐会儿呢?我给你沏点茶什么的。你看上去很冷——而且它在厨房里更老实。”
西蒙挖苦地说:“当然可以——如果它不再冲我嗥叫的话。”
萨姆的确没有再叫,终于不太情愿地跳进了玛莎为它准备的篮子里,但是它的头趴在双爪上,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西蒙。玛莎尽快沏好了茶,她一边倒茶一边说:“我给皇家禁止虐待动物协会打过电话,告诉他们我这里有这样一只狗。而且我在报上登过启事,写过招领告示贴在附近的商店橱窗上,可就是没人来认领。”
“继续说。”西蒙喝了几口茶,然后烦躁地说,“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能让它别老盯着我吗?”
“萨姆,”玛莎轻轻叫道。这只狗跳出篮子,亲昵地趴在她膝盖上,欢快地摇着尾巴,视线仍然继续跟着西蒙。“它很通人性,”她接着说,“它可能接受过专门训练,而且——”她突然止住,叹了口气。
“而且你爱上它了。”西蒙说。
“有点儿,有时待在家里很寂寞。”她低语道。
“如果它不接受我怎么办?”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我肯定它会的,只要你——我是说……”
“只要我不对你表现出任何仇恨?”
“只要你试着和它交朋友。”她坦然地说。
他的目光傲慢地移到她身上,他们的谈话出现了片刻紧张的停顿。“我想和它的女伴交朋友,你认为怎么样?”他终于淡淡地说道。
玛莎觉得这句双关语有点过分。“如果你没把事情搞清楚,就别自寻烦恼!”
他冲她苦涩地一笑,站了起来。“很好,萨姆。只要我们达成了协议,你就可以留下来——不要再做蠢事。”不知是因为他声音的语调,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几分钟后,萨姆就让西蒙轻轻地拍它了,甚至还随他上了楼,留下玛莎一个人茫然地盯着手中的茶杯。
两天以后,西蒙在吃早餐的时候对她说:“今晚我们应邀去赴宴。七点半开始,是正式宴会,我准备穿晚礼服去,你也穿得讲究点。你还没见过卡林顿夫妇,他们设宴从来都不少于三十人。抱歉我这么晚才告诉你,我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还是我的秘书提醒我才想起来的。伊薇特会告诉你这种场合穿什么衣服——她对这种事很在行。”
“你的意思是说,”玛莎慢吞吞地说,全然没注意到他话中的含意,好像她对这种场合该穿什么不太清楚似的。“你希望今晚我们像夫妻一样外出,而我们彼此连话都懒得说。”
“不仅如此,而且还不在一起睡觉。”他靠在椅背上,注意到她的面颊泛起了红晕。
“看样子你已经作出了决定,西蒙。”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噢,如果我改变主意,我会告诉你的,玛莎。”
“你不要太武断,认为我一定会反对。”
“上次你可不是这样的。”他冷言说道。
她吸了口气,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但是还没等她说话,他又若有所思地说:“你知道,只要你待在这里,你在某种意义上就把自己当做了人质。”
“这就是你想让我做的?”她低声说,“离开这里?甚至在你告诉我……你说过……”她无法说下去。
“不管我说过什么,我不能把你拴在我身边。让我觉得有趣的是,偏偏你能忍受这一切。”
“我曾对你说过,你不了解我,西蒙。如果说在我忍受某种困惑时,还能得到什么安慰的话,那么这也许就是我至今还待在这里的原因。但是现在你已经挑明了——”
“我什么也没挑明。我无非是说,如果你待在这里,那么我们就回到婚姻的真正意义上来。”他停了下来,“我想知道今晚我能见到你吗,玛莎?也许只有时间能够作出回答。”
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玛莎的情绪坏到了极点,但是当怒气渐渐消退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确信,他这是在考验她。她作出决定,尽量控制怒气,在这个时候,她不想让事情变得更糟。
她按他说的,找到已经回来的伊薇特,向她说明了自己的意图。“不过,我会为这身衣服付款的。”她笑着说。
玛莎不知道伊薇特是否从她的表情上察觉到什么,只听她缓缓地说,好像心思在别的地方,“卡林顿夫妇?穿着很讲究的……”然后她的黑眼珠再次聚焦。“我知道有一件衣服非常合适。”
这是一件黑色紧身无肩带礼服,浑身绣着环状丝带并缀着小水晶石,外面配一件立领银色缎子面外套。
“很好。”伊薇特退后几步,用审视的眼光看着她,“俨然是位贵妇人了,就这样。你会给卡林顿夫妇留下深刻印象的,玛莎。不过,你的体重减了点。”
“也许是因为我的狗。”玛莎笑着说,“我每天一要带它走几英里,否则它会烦躁,乱咬东西的。”
她从伊薇特处出来,径直找了美容师,做了面部和指甲的美容,然后又找美发帅做了头发,全然不顾她内心微弱的声音发出的问话:做这一切足为了什么。
但是那天晚上,她刚穿戴整齐,就发生了一件令她心碎的事,几乎使她想要逃走。当她听到西蒙开锁的声音时,她知道自己无法承受和他的再次舌战。于是,当他上楼时,她从桃红色的卧室里走了出来。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他简短地说道,“我们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我们还要接另外一对夫妇。你看上去……”他停顿了一下,“……很迷人。”他平静地说,然后走进他的卧室。
但是后来,当她来到卡林顿夫妇高贵华丽的家里,站在他们家那水晶吊灯下,脱去外套,手里端着一杯开胃酒,和莫德-卡林顿愉快地交谈时,她感到西蒙一直站在她身边。
“西蒙!”莫德立刻叫道,“你们俩真是今晚最出色的——你是来向所有人宣称她是你妻子的吧?我不是责备你,但是我要警告你——”她开玩笑似的拍拍他的手腕,“——吃饭的时候,你不许坐在她旁边。”说完她又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她很和蔼。”玛莎说。
“是的。怎么了?”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他穿着晚礼服看上去是那么魁梧、高贵,她感到她的神经被刺了一下。“没什么。我有什么不对劲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审视地看着她披在肩上发亮的头发,脖颈和肩膀那平滑的曲线,黑色晚礼服下优美的身体曲线,然后目光回到她的蓝眼睛上,他看到了一种飘忽不定的神情。“没有什么,只是你看上去有点迷茫。”
迷茫!她在心中喊道。你期望什么呢?但是她带点自嘲地说道:“对不起,我会试着愉快起来。”
“玛莎——”他的话还没说出口,晚宴就宣布开始了。她觉得他的嘴唇恼怒地闭紧了,她的内心不觉为之一颤,因为他的怒气只能是针对她的。
吃饭的时候,她被安排在两位老迈绅士的中间。一位边吃边不停地对她大加赞美,殷勤有加;一位则对澳大利亚十分了解。西蒙坐在两位女士中间,一位是身材苗条、热情奔放的歌剧演员,另一位是一个高声谈笑、喜欢热闹的女人。但是有两次,当玛莎向桌子那边望去时,她发现他也正看着她,尽管她读不懂他眼神中所表达的意思。到晚宴结束的时候,她突然想到,我不该和他斗气;我不该再这样下去了。我必须拿出勇气来,告诉他这其中的原因……
在回家的路上,她没有机会这么做,因为车上还坐着一对老夫妇,他们就住在离他家不太远的地方。
但是一回到他们在奥斯陆广场的房子,玛莎就感到紧张。她没有直接走进她的卧室,而是来到主客厅。她打开台灯,拉上窗帘,心中盼着他能走过来。
几分钟后,他也进来了,皱着眉头问:“那只小狗哪儿去了?”
她抚平外套的缎子面,极力使自己保持镇静。“今天晚上它的主人来把它领走了。他们前段时间外出了,直到今天才知道小狗走失了,负责照看它的人根本没想起给皇家禁止虐待动物协会打电话。”
“所以你看上去很伤心。”经过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说道。
“是吗?”她终于抬眼看着他,“这是——不过,我想我会渐渐淡忘萨姆这件事的。”
“你是想告诉我,你无法忘记我的事?”他询问道,“我可以告诉你一切,这样我们就可以回到正常轨道——现在,和我一起上床去,玛莎。让我们把所有无聊的东西抛在脑后。”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你怎么能够?怎么——”
“我们俩都知道我能,”他嘲笑地说,“你想让我把这个词拼读出来吗?好吧,那就……”
“不,”她低声说,“为什么你要奚落我,逼我离开你,西蒙?那好,你成功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我真不知道事情会变得这样糟;我一直准备接受这个事实,就是我叮能永远也取代不了莫拉格在你心中的位置,但是事情还不止于此。你可能不想听——”她双手握在一起,而他站着不动,看着她苍白疲倦的脸上布满阴云。“——不管怎么说,我认为你就是这么看的,但是不管你怎么看,我还是要说,我爱你。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留下来的原因,也许这种爱是盲目的,不明智的,也许因为有时我比你想象的还不成熟。我想有个家,不管是什么样的,总比没有强。但是今天,确切地说,是今晚我才搞明白。这对你来说是不够的,对吗?即便你决意继续维持这样的婚姻,不愿意这么快就承认你的失败。”她的目光终于移向别处。
他仍然一句话不说,只是高高地站在那里,目光严肃,眉头微皱,没有任何其他表情。
玛莎向前迈了一步,极力想结束这次谈话。但是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顺便说一句,”她沙哑地说,“如果你以为我嫁给你是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的话,那么你错了。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你应该相信这一点:我想从你那里得到的只有爱。
“你可以在我回家之前让律师和我联系。噢,对了,你打电话找我的那天夜里,我没和任何人在一起;我去电影院了,就是这样。那是非常难熬的一天。我对伊薇特撒谎说我和安娜贝尔有约,是因为她想请我和奥斯瓦尔德一起吃饭,我只是……我知道我去不了。说起里奇,”她继续低声说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根本不适合我。我不知道怎么让你相信这一点;或许只有我离开这里,才能证明一切。我觉得我们该说再见了,西蒙。”
接下来是整整一分钟的沉寂,他,炯炯的目光盯着她,让她愣在了原地。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衣服,看到了她赤裸的身体;对于她眼圈下的黑影,他似乎无动于衷。这个事实是如此冷酷,它强烈地提醒了她,不管她愿意与否,她的幸福掌握在他的手中,而他除了想和她上床之外,对她别无所求。
但是他说出口的只有三个字:“我知道。”
“你知道?”她低声说。
“我现在知道了,在有些事情上我像是着了魔似的,不可理喻,玛莎。”看到他忧伤的眼神,玛莎有些惊诧。他继续说,“我希望有一天,你会原谅我给你造成的这样和那样的伤害。也许我这么说没用,但是你所说的那些原因,完全错了。”
听到这话,她更感到震惊。
他移动了一下身体,站到她跟前,带着一种奇怪的微笑继续说:“别这样。你要是开始恨我的话,现在恨比以后恨好。”
“为什么?”这声音听起来不像出自她的口。这是一种不协调的颤抖的声音,但她并不在意,而是继续说下去,“是因为那些不利于我的话都是真的?因为我和莫拉格的差异已超出了你的承受能力?因为我不够聪明机敏吗?”
他下巴上的肌肉动了动,嘴唇又抿紧了。“不,这都不是原因。你是那么美好,那么可爱,那么纯真,那么……”他停下来,叹了口气,“问题出在我身上。我不能以你本该得到的方式去爱你。我以为我能够——可是想想我回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玛莎移了一下身体。“你是指那天晚上你心里存有的怀疑?”她不太肯定地说,突然直觉地感到,他说出的一字一句都将把她引入一片迷茫,她害怕听下去。
“是的,就是这个。”他严肃地说,“我一直认为,只要你动动小手指,里奇和他的唾手可得的爵位就将是你的了;嫉妒心令我变得愚蠢之极。”
她的呼吸急促,“西蒙,可能我是个傻瓜,但是我那时确实一直想不明白,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关心我在哪里,还要赶回家来。我知道当时我应该想到这一点,但是我当时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她没再说下去。
“其实当时我的压力也很大,我忘不了莫拉格并不是因为爱。这真是一个很大的讽刺,而我也曾答应别人不将此事透露出去。”
玛莎惊讶地张着嘴,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是因为我……”他停下来,神情黯淡地看着她的双眼,“……我担心你不能理解这一切。我觉得这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法,事情的真相是我最后恨上了莫拉格。是我在婚礼一周前解除婚约的,是我发誓我任何女人再也别想把我置于同样的境地。但是当她愤怒地开车离去并在车祸中丧生时,也是我突然保持了沉默的。”
“西蒙。”玛莎低声安慰道。
“这听起来不太舒服,是吧?我不会讲所有的细节来惹你烦——”
玛莎猛然说道:“告诉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发誓,如果我们之间还有某种关系的话,”她极度痛苦地说,“别再对我隐瞒了。你难道没看出来我有多么爱你?我知道我有时像个木头桩子,年轻,渴望安全感,孤独,但是——”
“噢,上帝,”他轻声说道,轻轻捧着她的脸,“难道你没看出来我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深吗?但是——”
“不,不,”她结结巴巴地说,“如果你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就没办法相信你的话。”
他合上了双眼,“好吧。坐下。”
他等她在长沙发上落座后,双手插进裤兜里,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好一会儿才说:“莫拉格和我,我们从某种角度上说,一直是敌人。我们相互吸引,同时又相互排斥。她是一个被宠坏了的、任性的女孩。她父母离婚了,她母亲什么都答应她,认为这样她的生活就会充满阳光——也许她是想通过女儿重塑年轻时的自己。莫拉格也是十分聪明而有魅力的女人,她令许多人倾倒。但是一旦她看上你,她就总想获得支配权,这时她的另一面才显现出来。我想这就是我既被她吸引,而又排斥她的原因。她知道她不能完全控制我,但却从未停止过努力。她知道当我说不的时候,确实会言出必行,但她不能确定我什么时候说——当然,现在回头再看,有些事情就很清楚了——这在我们之间引发了某种火花,而我们都将其误认作爱情。我们订婚后,她曾对我说:‘西蒙,可能你以为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得到了我,但是我仍要和你斗——而你还得和我结婚。’”
他低头看着地板,然后目光再次回到玛莎身上。“而我也曾想过,是的,我会的,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得到你……”
他停了下来,做了个怪脸,继续说:“我知道,她母亲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她父亲不仅和她母亲离婚了,而且还陷入困境,破产了。以前莫拉格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她长到十五岁的时候,突然没有了——而这些东西是我可以再次给她的,同时还可以给她社会地位。”
“你是说她嫁给你是冲着你的钱来的?”
“我是说这只是一个因素,瞧,我不想告诉你莫拉格……”他停下来耸耸肩,“……本质上很坏。也许我想说的是,尽管我们相互吸引,但我们都引发出了对方最坏的一面。比如,她直截了当地说她想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我也同意了,并为筹备这个场面付了钱,但在内心里我并不喜欢那种闹哄哄的婚礼。另外,她告诉我,她决定要去度一个长达一年的蜜月——”当玛莎小声发出痛苦的声音时,他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接着说,“她要做所有她渴望去做的事情,如看珠穆朗玛峰,在热带雨林消失之前去亚马孙流域旅游,等等。我说不行。这是……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争吵。当然,这事就这样拖了几个月。”
玛莎舒了一口气,低声说:“我一直有一种感觉,当我说希望咱们有整整一年时间天天相守时,一切就变得不对劲了,但是我从来——”
“你是不知道的,”他粗鲁地打断她,然后叹了口气,“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我一直在努力摆脱这种控制——只是我不太成功。这就像一个化脓的伤疤被再次揭开,我时刻警惕着,开始冒出这样的念头:不能和这个女孩在爱河里陷得太深——”他突然停止了。
“所以你取消了婚礼?”他们在长时间的对视之后,玛莎静静地问,“但是只剩一周时间……”她尴尬地停了下来。
“是的,”他带着伤感说,“这听起来难以置信,是吗?你怎么能在马上就要和一个人结婚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彼此的吸引力已经消失了呢?不过,你知道,她为了把我们的关系维持下去,也曾费尽了心机。关于这些,我看就不必再细说了。我只能说她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不。”玛莎低声说,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为什么?”他用另一种语调问道,注意到她的面颊上的红晕。
她咬着嘴唇,“昨晚我只是想给你一种美好的感觉,就像你给我的一样……”
“你确实是——不同的是你没有不可告人的动机,这件事我一会儿再说。在最后一周之前,她感到了我的退缩,她也许因此感到绝望而变得愚蠢,也许她仍相信我会娶她——不管怎么说,真实的情况我不完全知道。但是后来她来找我,告诉我她已经和另一个男人上床了,还故意告诉我这个人是谁,是我的一个熟人。她要让我感觉自己失去了她,我想她真的相信这会令我回心转意。”
玛莎闭上了双眼。
西蒙接着以同样平稳而漠然的口吻说下去,“这时候我意识到我无法和她共同生活,我鄙视她,恨她,她罩在我身上的符咒终于打破。这个时候——”
他停下来,紧咬牙关,“——我看着莫拉格,心想任何女人再也别想把我拖人这种境地。”
“所以你……所以你……”玛莎的声音在颤抖。
“我告诉她婚礼取消。她……嗯,这事我对你说过一些;然后她开车离去,她死在那条不安全的路上。车祸发生时,她的车速达到了一百多英里。”
“你不认为她太极端了吗?”玛莎心神不定地说。
他叹了口气,“我想有些人会这样做的,一些太聪明、太敏感的人。她的母亲是对她产生不良影响的最直接的人。”
玛莎想起了艾丽斯眼睛中那凶恶愤怒的目光,想到那一刻,她不觉有些心惊胆战。“这事她母亲知道吗?我想她一定知道。”
“她猜到了。莫拉格肯定透露过她的怀疑。事后她找到我,指责我是造成莫拉格车祸身亡的元凶,因为我没有适当理由就取消了婚礼,而且她认定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我告诉了她真相,对她说惟一不使她女儿身败名裂的办法就是我保持沉默——作为交换,她也要保持沉默。也可以说我们达成了一个协议。”他终于痛苦地结束了他的回忆。
“可是你本来就没打算说出来,对吧?”
“是的,当然不说,但是当你遇见这样一个母亲——算了,还是少说为妙。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的确有负罪感——我了解莫拉格的性格。我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纵容了她,满足了她的一些欲望,又抑制了其他一些。”
“此后你一直生活在这些回忆里?”
“是的。所以我身上带有一种消极的玩世不恭,这也使我产生了最好再也不要与别人陷入这种情感纠葛的想法。”
玛莎绞着双手,“她……她母亲现在看上去过的并不坏。”
“艾丽斯?是的,她又结婚了,嫁给了一个上年纪的百万富翁。据说现在正设法促成莫拉格哥哥的婚事,嫁给他的姑娘有一天肯定要后悔,这是伊薇特说的。”
玛莎突然想起一个念头,“伊薇特知道吗?”
“不,我没有告诉她,但是我想她也猜到了——我觉得她不太喜欢莫拉格,她也一直很讨厌艾丽斯。我敢肯定,她当时就认为我与莫拉格订婚是一个可怕的错误,只是强忍着没告诉我。”
“格蕾斯喜欢她——喜欢莫拉格。”玛莎低声说。
“我对你说过,”西蒙说,“她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有相当一段时间她令我神魂颠倒。”
“你一见到我,是不是一下就想到了她?在悉尼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是一个热衷于追逐名利的人?”
“是的,”他挑了一下眉毛,“从某方面来说是这样。可你时时让我感到困惑,玛莎。”
她做了个鬼脸,“你并没有表现出来,有时我看到你有些消沉,觉得这些并不都与我有关。
“你是对的。”
“当我到了伦敦以后呢?”她脸上突然出现一种担心的表情。
“你知道你最先打动我的是什么吗?”他慢慢说道。
“告诉我。”
“我永远也忘不了亲吻你的感觉,忘不了在你还没来得及掩饰之前,你身上所流露出的自然而然的甜美。”
“那么为什么——”她清了一下嗓子,“——你要告诉我这件事对你并没有什么影响?”
“因为,”他沙哑地说,“我担心自己会毁了它。今晚你不是说我差点把你赶走吗?”
“所以,”玛莎非常平静地说,“这么说你还是无法把我和莫拉格区分开了?我甚至要为她赎罪?我想,西蒙,从这一点上讲,你对她比对我要好。你忘了,在我的一生中,除了你没有别的男人——难道这没有任何意义吗?”
“玛莎,”他热切地说,“我自己能辨别这些事情,只是无法完全摆脱过去的阴影,害怕你对我不忠。简单的几句话很难说清楚,”他痛苦地说,“你在我的心里和生活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这让我无法抑制——”他突然停了下来。
“但是,”她低声说,每一根神经都开始紧张。她知道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她要将赌注全压上。“这难道是你回家的理由吗?万一我被压力压垮而决定离开呢?”
“你当时想到离开了?”
“我在想你可能后悔和我结婚,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挺了过来,这个时候我得到了萨姆……”
“噢,上帝,”他内心感到被刺痛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坐下来把她搂在怀里,“当然这是我回家的理由,但是——”
“西蒙——”她打断他的话,轻轻触了一下他的嘴唇,“——我就想听到这句话。现在你别再想甩掉我。”
“当我还没向你讲述这一切之前,你就说你爱我,而不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当我再也无法忍受没有你的日子,在没有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的情况下,几乎是强迫你和我结婚的时候;当我奚落你使你决定离开我的时候,是什么影响了你,促使你最终选择留下?”他严肃地问。
“惟一影响我的是我三年前就爱上了你,而且这种爱一直没有停止。”她简单地说,“但是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她低声说,眼中突然充满泪水,这是激动和安慰的泪水。她含着幸福的泪花继续说道:“这个澳洲小荡妇是——”
他没等她说下去,就热切地亲吻了她。然后他把她的外套脱去,直勾勾地盯着她,拉她坐在自己的膝头,激动地说:“你真漂亮,我的澳洲小荡妇。我永远也忘不了在伊薇特的鸡尾酒会上再次见到你的情景。那天晚上我激动得一夜没睡着。”他捧着她的肩膀,双手从她的黑色礼服下面一直触摸到她高耸的双乳。“还有——”他把头靠在椅背上,“——尤其是我在汽车上亲吻了你以后,你转身离我而去。这件事真的让我气坏了,我发誓我要把你从我的记忆中永远抹去。”
“我想也会是这样,”她喃喃地说,“当你在马尔岛再次见到我时,你的怒气还没消呢。”
他笑笑,“不过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对吧?”然后他又开始急促地亲吻她。“这几周我度过了无数个难熬的夜晚。”
“我也是。”她低声说。
“我怎么才能弥补这一切呢?”
“没有必要。自从你说你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那一刻起,所有的伤痛全都好了。”她温柔地说。
“你知道我有多么嫉妒萨姆吗?它是怎么被认领走的?”过了一会儿,他提起这件不相干的事。
她抿着嘴唇笑了,“它一开始特别高兴,然后有些迷惑,又过了一会儿,它看上去真的很伤感。是它主人家的小男孩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他非常爱这条狗。”’“而你有一个爱你的丈夫,”西蒙非常平静地说,“你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
“上帝保佑爱上你的男人……”
“是的……”
“我后来也一直在想这句话。”他抚摸着她的面颊。
“过了好长时间,我才得到解脱,西蒙。”她停顿了一下,抬眼注视着他的双眼,“昨天晚上……”她没说下去,咬着嘴唇。
“啊,是的。我亲爱的。”’他轻轻说,“你和我做爱的方式……”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昨晚我们做爱是发生在两个有着相似情感的人中间的,但是即使我们相互都在生对方的气,你还是世界上惟一我想与之做爱的人,我想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说你没有不可告人的动机。这一点与莫拉格有着很大的区别。只有像我这样的傻瓜才不知道这一点,没有在那个时候及时向你表白。最近这两周我是在担心和嫉妒的煎熬中度过的,既担心我伤害了你,又嫉妒他。尽管我不断告诉自己这猜疑是没有根据的,但就是摆脱不了这种想法。我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上帝啊,我情不自禁地认为你可能对里奇有好感——事实上,他也许是你惟一能谈得来的男人。”他回忆道。
“西蒙,”她温柔地说,“我能告诉你安娜贝尔曾对我说过的话吗?她说很显然,我们之间的关系超出了婚姻本身,对我来说,它足某种非常深、非常有力而神秘的关系,它难以让我割舍,难以让我再去看另一个男人。我想是这样。”她激动地说,“你现在最好接受它,我真正想让你做的是把我带回马尔岛的家,那儿会是一个共筑爱巢的好地方。”
“你真的这么想?”他轻声说。
“嗯……而且我钓鱼钓得比你好。”
“这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他低沉地反驳道,但是眼中闪过戏谑的光芒,“我想我们的水平是旗鼓相当。”
“我对你说过两次了——你不了解我,西蒙。”
他紧紧地搂着她,亲密地说:“但是我终于开始了解了。玛莎,我不知道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你怎么仍对我这么有信心。”
“也许这和到了二十二岁这把年纪还没被男人碰过有关吧。”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她,“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使我感觉更糟了。”
“那么——”她充满爱意地看着他,“——我能给你一些忠告吗?其实这是你对我说过的话:如果有什么疑虑的话,想想咱们俩在床上的时候。”
“我想到的也正是这句话。”他把自己的脸埋在她的头发里,“我太爱你了,玛莎……”
一全书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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