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近午,早过了上工的时辰,阮玉菁才大摇大摆地走进绣房。
“各位早呀!”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迟来有任何不对,态度大方又自然地朝已经工作了整个上午的绣娘们打招呼。
平时就与阮玉菁混在一起的一对姊妹花——柯素琴及柯素莉,一见她进门,马上将手上的针线丢下,急忙起身迎向她。
姊姊柯素琴讨好地说:“玉菁姊,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昨天咱们大老远到虎尾山上去赏花,脚走得好酸好胀喔!你怎么不多休息休息?”
“是呀!多睡会儿,精神才会好呀!”妹妹柯素莉也不遑多让,顺着姊姊的话搭上了一句。
“哎唷!不过就是脚有点酸而已,又不是手废了,如果我不来绣房,到时候绣幔赶不上参加评绣宴的话,那我可真是罪过啰!”
阮玉菁大言不惭地说着大话,讲得像是如果绣房里缺了她,参赛绣件就无法完成似的。
晚了柯家姊妹一步来讨好阮玉菁的刘小倩,立刻抢着接话。“是呀!玉菁姊的手巧,这绣屏要是没有玉菁姊的话,肯定失色许多,到时候别说参赛来不及了,只怕还会让爷儿怪罪下来呢!”
这个睁着眼说瞎话的刘小倩是福姊房里的绣娘,平常就喜欢说三道四、逢迎拍马,素来就爱巴结阮玉菁,所以不管说出来的话有多离谱、多恶心,她一点都不会脸红,也不会被口水噎到,说得可顺溜了。
这儿一言、那儿一句的,几个绣娘团着阮玉菁七嘴八舌地将她捧得爬上了半天高,让她享足了高高在上让人吹捧的开心滋味。
听着她们的对答,杏花等人不禁庆幸阿鸾刚好去取绵金绣线所以不在房里,要不,以她的个性肯定会按捺不住地拍桌直骂她们无耻,又会与阮玉菁冲突起来了。
看着阮玉菁的嚣张,就连一向会做人、不爱管闲事的福姊都忍不住在心里直摇头。
看到眼前的离谱情形,还真不能怪阿鸾会看阮玉菁不顺眼呀!
阿鸾站在紧临凤府西翼高墙而筑的绣坊偏院里,手里拿着由八股红绳编成、上面串着数支小巧细致银锁匙的红绳锁串儿,面对着一间窗棂及门板上都雕着蔓草花纹的库房。
她低头看着手中有着美丽图腾的银锁匙,不禁回想起她拿到这串锁匙的情形——
这串锁匙是她被调去绣制绣屏的第一日,从王福手上接过来的,而当她接下锁匙串时,还一起拿到了一只有着凤府家徽虾封的信封。
她由王福那儿得知,这串锁匙是开启偏院库房的锁匙,能进那间库房的,一向只有凤霖一人而已,可以想见,那里面存放的肯定是价值不菲或是对绣坊非常重要的东西。
当阿鸾一脸不知为何会收到这支重要的锁匙之时,王福把凤霖的话交代予她。
“这串锁匙是比半座凤栖绣坊还贵重的物品,爷儿说从今儿起交给你保管,有空进去看看有什么是绣品能够用得到或是需要用到的,要你自行做主就得了!”
说完话,王福将阿鸾留在管事房内,自己就离开了。
被留在管事房里的阿鸾,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桌前,将锁匙串儿轻轻放下。
她看了看执在手中的信封,取来桌上的一方薄片银尺将封蜡刮除,小心地把里面一张三折芙蓉纸展开来。
展开后,那张淡云红色的纸面上是一幅幅锁匙花样与锁头花色的配对图样,而在图样的右方有两行强劲有力、如龙飞凤舞般的行云草书。
不需要看最下方的落款,她也知道这封信绝对出自凤霖之手,因为他的字就像他的人一样,带着迫人的霸道及强悍。
她仔细阅读那行字,然后依着交代将繁复的图样记在脑中。
再三确认自己已经完全记起之后,阿鸾才依指示把那张解锁图烧成灰烬,以防被人窥得其中奥秘。
从信中,她清楚得知开启库房锁头的方式。
但她所不知道的是,这件事,暗示了她的身分将从接下这串锁匙后开始改变,从即刻起,她就成了凤霖认定的女人。
她将慢慢披上凤凰彩翼,成为一只美丽的鸾鸟……
阿鸾摇了摇头,回过神来。
按照记忆中的配对方式,她拿着花样各不相同的银锁匙,从门扉下方将一把把的锁头打开。
当她顺利地开了门上及门下各三道锁后,她捡出锁匙串中左右两头的两只锁匙,将它们背对背紧紧压住。
然后她不知挪动了哪个部分,一条细小但坚固的横勾便从锁匙的柄部跳了出来。
她将它们左右反身扣住两支锁匙,将它对准门扉中央一道乌紫金锁头,向里一推,一声清脆的喀答声随即响起。
接着阿鸾的口中无声地念着口诀,以拇指暗暗地使力。
向右轻颤三下、放松、两下、放松、七下……不能有丝毫迟疑,在最后一次放松使力的动作之后,食指指腹向右一推,同时将锁匙拉出。
那道乌紫金锁里部霎时传出如珠玉滚动般的悦耳相击声,她伸出左手拉起锁头,那不如外表看似沉重、反而异常轻巧的乌紫金锁,就落入了她的手心中了。
呼出屏在胸脯间的气,她放下了紧绷的心,红润的唇瓣因为顺利解锁而抿出浅浅的笑意。
她推开精美的门扉,走进了屋里,触目所及,放满了用青布裹住的布包。
那些她并不陌生,因为每当绣完布料或者是绣件后,为了保护精美的绣花,她们都会用细软的青色绵布将绣件仔细包起,然后才交由管事存放。
以为这些放在木架上的布包也是那些要交给客户的绣件,所以阿鸾不以为意地随手取下离她最近的一个布包。
等到她展开后,才知道手上以及架上的,全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喔!天呀!真美……”她随手取来展开的,竟是一幅江天彩霞山水绣。
触手软细的上好湖色缎料,其上绣着的青峦,层层叠叠毫不淆紊;江波潼潼流畅生姿,天边的五彩云朵映照着晚霞,彩光流转……
阿鸾欣赏了一会儿,才将山水绣仔细包好,转而再取来较高处的一个布包。
她对这些用青布包着而无法窥见其图样的绣件满心期待,渴望见识这些技巧高超、万分珍贵的绣件,兴冲冲地四下顾盼,打算找个能展开绣件的地方,好好地欣赏它们。
待她瞧见这间库房左侧还有一间内室时,立即捧着那个布包,走向里面找桌子去了。
一转进那间内室,阿鸾这才发现这间库房根本不如她本来所想像只是存放东西的房间而已。
里面不但极为宽敞,更是装潢得高雅别致,摆放着雅致的桌椅及软炕,根本就是一间华美的厅堂嘛!
不过现下阿鸾的心思全数放在绣件之上,所以当她转进来瞧见厅中的一方大圆桌时,马上就小跑步上前,根本没有多加留心其它的摆饰。
她将手中的布包小心翼翼放下,屏气凝神地将丝结解开,轻巧地将里面的明黄色金缎取出,摊在桌面上。
华美的绣图渐渐呈现在阿鸾眼前,是一幅丹碧朱霞、炫目耀眼的龙凤呈祥千绣图。
金色飞龙与翠色祥凤头尾相接,炫丽的兰芝祥云则环绕在侧。
整幅绣件金碧绚烂,气势磅礴;针脚细密,配色缜密,不论是构图亦或是绣功,确是极致珍品。
就这样,阿鸾欣赏着一幅又一幅的美丽绣件,直到足足看了约有十余幅之后,才想起她进来库房是为了来挑选绣线的。
她快手快脚地将所有绣图收妥,放回架上,然后走向另一头排放着层层木盒的架前。
她掀开形式简单、古朴厚实的十尺长形木盒,小嘴就像被她打开的木盒一样,再也闭不上了,为眼中所见惊艳喟叹不已。
盒中满是结成八字形的绣线,在黑色冰绡之上,各色虹彩绣线依着浓淡深浅冷暖色整齐排列着。
“天呀!”这难道是天上的彩虹掉下地来,让人拾起收在这方木盒中了吗?
世上怎么有如此美丽耀眼的绣线?有单股的,有两色、三色……五色,至多有达七色渐层揉成的。
单股及两、三股揉成的绣线算是平常,但眼前竟然有用七股揉成的,用七条丝线揉成一股,不要让它能够穿得过细小的针眼,这要多么纤细的丝线才能揉成呀?
阿鸾着迷地用手指轻抚瑰丽的细致绣线,赞叹它们的美丽,就连从右侧穿堂走出了一个人,她都没有发现。
故意放重脚步制造出声响的凤霖,看着许久未见反而更显诱人的阿鸾,脸上自然泛起满足的轻笑。
但阿鸾的专注,让她根本充耳不闻他的脚步声。
直到凤霖移到阿鸾后方,伸手环住她的细腰将她拉进他宽大温暖的怀抱里,她才愕然转头看着像是平空冒出的凤霖。
“你……你是从哪进来的?”
阿鸾扭身推拒,意欲推开凤霖,却在刚转过身子之时,让他顺势将她的下巴抬起,旋即唇上就覆上他温热柔软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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