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下耶律瞻带来的困惑,花璃坐在台阶上,细细思量。
厉大哥此次前来,除了夺城,还要顾忌自己,只怕不会和耶律瞻正面交锋,那他会……狼谷!花璃突然明白了。
成亲之前,她奉茶伺候爹和夫君时,他们就曾讨论过若是要兵行险着,打敌人措手不及,必须得选狼谷这条小路。狼谷一向渺无人烟,四季冰寒,虽是捷径,但有可能会损失将士,所以是一着险棋。
耶律红所说的天气寒冷,应该就指狼谷,那耶律瞻是如何料到厉大哥会选此道呢?他挥兵前去,正面力量不足,他难道就如此有把握?
唯一的可能是……宋军内有奸细!花璃打了个寒战,虽不肯定,但若不能及时把此事说与厉大哥裁定,宋军岂不是又要大败而归?可她如何能通知厉大哥!
花璃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正发愁时,突然想起今早有宋方使者过来,如果不出意外,来人必定是厉大哥手下的阿怒,只要能见上一面……花璃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世子。”
清脆的声音怯怯地自萧邪身后响起,萧邪身子一僵,半响才回过头。自小他便随耶律瞻驰骋沙场,以兄弟相称,明知她已是大哥的女人,奈何却无法将那纤细美丽的身影自脑海中抹去。思思念念,却突闻佳人的声音,一时间不禁有些茫然。
“什么事?”天知道他费多大的劲才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他更想做的是拥她入怀,洗去耶律瞻留在她身上的一切。
“我听说宋国有派使者来。”花璃低着头,生怕会泄露自己的紧张。庆幸地是萧邪也同样的紧张,丝毫没发觉她的异状。
“怎么?”
“我只想他带个话回去,说我现在平安无事,让家人不要担心。”
她的指尖在微微地颤抖,万分怜惜涌上萧邪的心头。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柔声道:“别怕,我让你们见个面。”
萧邪温柔的声音却让花璃打了个寒战。若是他知道自己心里所想,只怕他的大手不是握在自己的手上,而是脖颈之上。
“别怕。”奔涌的感情再也抑制不住,萧邪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甚至开始亲她的面颊。
“别……”花璃难堪地要推开他,可萧邪如痴如狂,听不见她的声音,感觉不到她的排斥。
“放手!”花璃终于忍不住用力打了他一耳光。
完了!自己怎么会在关键时刻犯这种错误,花璃脸上的神色比哭还难看。
“对不起,我现在带你过去。”萧邪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胸中汹涌的爱欲,先她一步跨出大门。
花璃征然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为利用他而觉得愧疚。
若是耶律瞻,她连反击一耳光的机会都没有。跃入脑中的想法吓了花璃一跳,急忙跟上萧邪。
来人果然是阿怒。花璃只当不认识,摘下头上的珠花,拜托他交给家人。珠花中间是镂空的,花璃使了个眼色,阿怒立刻心知肚明。
萧邪一直跟在旁边,然而他的眼睛,只看见了花璃一人。
日子在忐忑不安中度过,在花璃数到第七天时,耶律瞻回来了。
这七天中,萧邪只要没事,就会来看她,大部分时间都静静地坐着,有时候会玩弄她黑缎般的长发,有时候忍不住也会抱抱她。只要不是太过分,花璃都不会抗拒,可他那越来越炽烈的眼神,让花璃胆战心惊。再这样下去,情形迟早会失控的。幸好,耶律瞻回来了。是因为已成事实吗?她虽然恨不得杀了耶律瞻,但耶律瞻的怀抱从未让她有如此重的排斥感,她只要告诉自己忍耐,就可以静静地依偎在耶律瞻的怀中,但无论她如何逼自己,她都难以在萧邪的怀抱中放松。天!谁来告诉她到底怎么回事!
“我一定会带你脱离苦海!”萧邪昨天宣誓般的话语时时回响在耳边,花璃觉得自己要疯掉了。无怪乎女谍者要有“磐石之志”,花璃自厌地发现了自己的动摇。
耶律瞻回来后,她却被拒之门外,但从阿古泰,耶律红,甚至萧邪等人脸上沉重的表情,花璃可以肯定地推断出耶律瞻受伤了。
主帅受伤,假如宋国此时发起进攻,必定势如破竹,但宋方未必知道此事,而时间拖长,援兵来到,那就会错失良机,更何况,目前还有萧邪负责指挥,两军对峙一段时间不无可能。花璃思量着目前的形势,忍不住叹了口气。
“王爷叫你进去。”两天后,阿古泰用蹩脚的汉语命令道。
屋内,是浓重的药草味道,好象不是一般的伤势。耶律瞻闭眼躺在床上,紧锁的眉头,似乎睡梦中都不得安宁,但沉睡的狮子总能让人失去几分畏惧之感,花璃悄悄地走近,用床头的毛巾轻轻拭去他额头上的汗水。
从未见过他沉睡的样子,花璃有些出神,往时事后,她总是立刻背过身去,很快就下了床,不愿多看他一眼。
耶律红在一旁守着,大概是怕她借机谋害,既然如此,何必还让自己来呢?花璃暗忖,手上仍是勤快地做好工作。
忙了许久,花璃忍不住在他床边打了个小盹,醒来时,却对上他深幽的眼睛。她想起身,却发现手被他握住。
“大哥,你该换药了。”耶律红不悦地用契丹语说。
耶律瞻只是横她一眼。
“大哥,你这样,是不是真的迷上那小贱人了?”
耶律红的话让花璃心中一震,表面上仍努力维持平静,象是什么都没听见。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他的话语中气不足,想来伤势颇重。
“但是现在情况这么危急,她是牵制宋方的筹码,你却不放……”耶律红努力克制话中的怒气,想是不想和伤重的大哥起冲突。
“别说了,下去。”
“大哥!!”耶律红真恨不得一剑结果了花璃。
“下去!”即使受伤,耶律瞻的话仍是颇具威严,耶律红跺了跺脚,恨恨地冲了出去。
屋内好静。花璃突然有点坐立不安,象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她能预感有事要发生。
他真的迷上她了?耶律瞻盯着那张俏脸,在中箭跌下马背时,他唯一所想的不是其他,居然就是这张美丽温顺的小脸。他居然还想如果自己死了,她会不会为他滴下眼泪。她并非很坚强,常常会哭,但他总觉得少了什么,他总觉得有什么是自己还没看到,还没把握住的。她总是很温顺,没有为了清白不自量力地刺杀他,从不和他顶嘴,不会违逆他的要求,但他心底有说不出的不满足,这种空虚有时逼的他想狠狠地折磨她。往日的仇恨因她好象淡了很多,他看着她时,已经渐渐地看不到花家,看不到厉兵,只剩一个纤细美丽的身影。
他为什么要这样看自己?花璃有些畏惧。他发现了什么吗?
“帮我换药。”耶律瞻打破了沉寂。
“是。”花璃细心地扶起他,帮他解开胸口的束缚。
现在杀他有可能吗?花璃胡乱想着,一边手上不停。
好重的伤!花璃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处,心里忍不住一哆嗦。而且四周泛黑,看来兵器上还喂了毒。
“是厉兵伤了我。”耶律瞻口气平淡,花璃却是一震。
“你心里是在希望他这箭致命吗?”
“没有。”花璃口是心非地回答。但心底,却隐隐有声音在嘲笑自己的口是心非。
“说实话。”他的手突然贴上她柔软的胸口。
“真没有,”花璃支吾道,“我已经……是王爷……的人了……”不知为何,泪水同时也溢出眼眶,这次,居然热辣辣的,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哭什么。
她的泪水烫着了耶律瞻。这不是她第一次哭,可这次的泪水奇迹般地搅的他心烦……心疼。
“哭什么?”他低喃着,俯首吻去她晶莹的泪珠。看见睫毛上还有闪闪的凝泪,他又忍不住吻上她的眼睛。轻绵的细吻渐渐不能让他满足,第一次,他覆住她嫣红的小嘴。
不习惯的轻触,到狂猛的摩擦,耶律瞻喃喃出声,“为我打开。”
不……花璃下意识抿住嘴唇,却遭来他更粗鲁的对待。虽是受伤,但当他有力的手腕托住她的后颈时,一切反抗都没有用处。
他用另一种方式侵入了她,柔软的舌,却是漫天的热焰,密密地吻住,不留一丝空隙。
厮磨着,缠绵着,花璃有些失神,尤其无法为继的呼吸,她下意识地想移开。可托住脑后的手有力而坚定,直至他满足地退出来,她才倚上他的肩头。
为什么,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待自己?而这话也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为什么?”
“我想知道你值不值得。”他的话语意不明,但他接下来的热吻让花璃无暇去想。
泪水,不自觉地越滴越多,而她,始终都不明白自己这次是为什么而哭。
“出去时不要离开太远。”沉睡前的耶律瞻嘱咐道。若是部下真把她抓走,他只怕救不了她。虽然有萧邪在,但他私心里不希望花璃由萧邪照顾。
耶律红愤愤地将花璃带出去,任其在院子里呆着。
天色渐渐暗了,花璃却渐觉不安,正烦乱时,一声清脆的鸟叫声惊动了她。
“小紫!”停在她肩头的‘小紫’是她和厉兵共同养大的小鸟,聪明伶俐,经常帮两人传信,不过体力的约束,它不能飞的太远。
厉大哥来了!花璃强抑下激动的心情,从小紫的嘴中取出纸条。
“丑时进攻厉。”
这么快,只有一个时辰了,她能做些什么?
“阿璃。”
“啊……”花璃紧张地转头,原来是萧邪。
天,她的心跳的好快,快的她好怕萧邪也会听见。
“我就要走了,”萧邪沉吟道,“有点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
“可以到清静点的地方吗?”
“呃……可以。”
“那一会到小木屋去。”
他叮嘱完便急急地离开,花璃半响才理请思绪。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辽军只剩萧邪一人指挥,若萧邪不能出现……
对不起了,萧邪。
花璃迅速地离开了小院子。
花璃先萧邪一步到了小木屋。这是萧邪烦闷时的小天地,据说也只带她来过,可如今,她必须得辜负这番厚爱了。
“阿璃,怎么不点灯。”萧邪的声音传来。
“我怕有人发现。”她的声音有点颤,希望萧邪听不出来。
“我一会就走,”他象下了什么决心,“不论胜败,我想回来之后带你离开。你……愿意吗?”
“我……愿意……”花璃的声音渐渐近了,她的回答让萧邪激动的不能自己。
“我一定会对你……啊!”
木棒狠狠地击中萧邪的头部,只是那么一瞬,他“扑通”地倒在花璃面前。
好险,若这一击不中,她也没把握会发生什么事,是萧邪杀了自己,或是自己杀了萧邪。
“对不起了。”花璃迅速将萧邪绑起,塞住嘴巴,用力地将他推入木屋的小床底下。
一切都那么顺利,可当她迎向屋外的月光时,心中却莫名地升起深沉的悲哀,好象,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刚踏入院子,就被耶律红揪住,“你去哪里了!”
“在府内四处走走。”
耶律红狐疑地瞪了她一眼,但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直接揪了她就往外走。
她庆幸的是开战以后,府内的下人零散地都先走一步,耶律红找自己说话的漏洞只怕也不容易。
“我们去哪?”
想是情况危急,耶律红也不管她用了个“我们”,径自怒腾腾地说,“撤退!如果不是看在你怀了大哥的骨肉,我早一剑结果了你!”
怀孕?花璃闭口不言,猜到是耶律瞻为维护自己说的谎。
她被塞上马车,车里斜躺着耶律瞻。
“怎么样?”他沉声问属下。
“禀王爷,至今尚未发现萧将军。”
“继续派人找,主力撤退,三千兵马断后。至于萧将军,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而且,我要的是完整的萧将军。”
他话音低沉,但花璃可以感受到其中深沉的怒气。尚未迎战就败北,只怕是耶律瞻从军以来第一次。
“是!”
“什么时候援军来到?”他转问阿古泰。
“禀王爷,两个时辰。”
“好,尽速撤退,与援军接上后,立刻反攻。”
马车门关上,开始飞速地前进。
怎么办,她走不了了吗?
花璃脑中尚在胡思乱想,耶律瞻却突然将她拉入怀中。
“王爷……”
“别开口,让我静一静。”
耶律瞻闭目沉思,大手随意地在她身上游窜。
花璃突然觉得自己很象依附着王者的宠姬。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放松地依入他怀中。
“刚才去了哪里?”他的手停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四处走走。”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我不爱听谎话。”阴沉的杀意立时笼罩她的四周。
完了,她听出他话中的怀疑,怎么办,他随时有可能结果了自己。
“我……”正迟疑间,怀中的东西让她找到了借口。
天不亡我!
“是为了去拿这个……”她知道这个借口他会相信,然而手仍止不住地有些哆嗦。
她缓缓从怀中取出那天的画像。当时粘好后她一直留在怀里,总觉得还有用上的一天,没想倒,却是用来救命的。
耶律瞻有一瞬的僵硬,但那股杀意渐渐地退去,他修长的手指转为爱抚她的颈项。
“为什么?”他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因为……”她该怎么说,“因为……”
为什么说不出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欺骗的话语早该默诵了无数遍。
“看着我。”耶律瞻抬起她的下颚,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
“告诉我为什么。”
“我……”又想哭了,泪水似乎成了逃避的好办法。
“说出来!”他厉声吼道。
“因为我爱上你了!”泪水随之再一次狂泄而下,不得已说出的话,但在心中却已默诵了千万遍的话,为何说出来会这般让自己心痛。为什么?
“丫头。”他拥紧她,在她头上印下一吻,手臂有些发颤,但紧紧地拥住了她。
终于逃过一劫,花璃却难以放松,她似乎把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因为更深的恐惧笼罩了她,让她在耶律瞻的怀中都忍不住打颤。
“怎么了?”最微小的举动都逃不过耶律瞻,“刚才吓着你了?”
花璃说不出话,只是往他怀里缩去。这是她逃避的动作,因为每次她表现出这种依赖的举动,似乎都能引起他的快乐,虽然他不说,但她就是能感觉到。这代表什么,她从不敢深思。
“你不记得了吗,你已是我耶律瞻的人,只要不背叛我,我便永不会负你。”
耶律瞻的人,花璃在心里悲哀地笑着,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永远都记得自己是花家的女儿。
“呜……”车外传来马儿的嘶鸣声,接着刀剑声,乱做一片。
“怎么回事?”耶律瞻沉着地问道。
“王爷,我们北面遭到埋伏。”阿古泰立时回禀。
“好迅速的用兵!阿古泰,离援军来还有多久?”
“探子回报,一个时辰。”
“太慢了……对方大约多少人?”
“比我们多一倍。王爷,是改道吗?”
耶律瞻沉吟半响,缓缓道:“不!”
“王爷!”
“阿古泰,你不明白吗,厉兵兵马分散开来,每一股都不会太多,他派兵拦截,并非为了阻挡援军,而是为了救人,因此无论哪个方向都会有人埋伏。”但奇怪的是,以他三万兵马如何能分出这许多将士救人,莫非,他根本不打算攻城,或是军内有奸细……
“王爷的意思是……”
“备马!”
“王爷……”
“违抗军令吗?”
“是。”
耶律瞻想拖延时间!花璃迅速意识到这一点。他难道想……
她仓皇地抬眼,迎上耶律瞻深邃的目光。
“相信我。”他突然说道,然后将她带上马背,长剑架在她的颈项之上。
阿古泰想劝说耶律瞻由自己来,但王爷的性格是不容人违背的,他只好紧张地注意耶律瞻的一举一动。
“王爷撑的住吗?”花璃小声问道。他的剑斜斜地架在她的颈项上,剑锋并未贴着她的肌肤,她知道他不打算伤害她。
“难道让阿古泰来吗?”他哼道,不完全是因为不愿阿古泰碰她,更多的是怕情况危急之下阿古泰真的伤害她。
他的大半重量压在花璃的背上,这一仗,赌的是两个人的命运啊!
他在赌可否相信自己,花璃明白,可,他怎么敢下如此大的赌注呢!
两军果然各自退开,直到接到消息的厉兵赶到。
“耶律瞻,放开她,我放你一条生路。”厉兵沉稳地喊道。
“我如何相信你。”
耶律瞻在拖延时间,厉兵明白,援军一到,输的便是他了。可人在他手上,现在怎么办?
他看向花璃,花璃的眼神中有着挣扎,最后,却突然向他使了个眼色。
就是那一瞬间的事情,花璃突然偏头,滑过利剑,后肘重重地撞向耶律瞻的伤口。
耶律瞻那一瞬间的目光将成为花璃一世的梦魇,愤怒,不信,伤痛,仇恨……他向后落下马背。
“放箭!”阿古泰大喊,然而厉兵已发令向他们放箭,场上立时一片混乱。
花璃伏在马背上,双腿一夹,迅速地奔向自己的亲人。
这一刻,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而落泪,她是为这天的到来提前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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