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慎一族,发端于中原商周之时,祖居于漠南,世代与中原并无甚交恶;而西狄居漠北,却做虎狼之视,时时垂伺中原。近百年前,西狄吞并肃慎几个最大的部落,肃慎氏不敌,臣之。如此,西狄打通了肃慎人在漠北与中原地区的屏障,铁骑终于得以踏足中原。舆潮西北边陲遂年年战乱,彼此交恶不断。
肃慎臣服西狄日久,原先的肃慎贵族,多在西狄帐下做些闲散之职,俸禄优厚,没有实权,只做些帮闲凑趣,歌功颂德之事,渐次竟大有了此间乐,不思蜀的意思。
偏这肃慎氏原先的后族一支,出了个年轻的新任族长,名唤巴图鲁的,却一向雄心勃勃,意图再振肃慎雄风,不甘臣服于西狄人之下。老族长过世后第二年,巴图鲁继任,继任第三日,赴西狄一年一度的头鱼宴。
当时尚是西狄老王卢侯王在位,这老儿一向甚是娇纵,宴上喝的酒酣耳热,见座下诸雌伏与己的各部首领,顿觉豪气干云,遂卖弄权势,令诸首领持干戚以舞,助他酒兴。
当下诸人虽有不忿,但惧怕卢侯王权势,都陆续离席献舞,只有巴图鲁一人,端坐席上,神情冷漠的望着诸首领丑态百出之相,目不斜视,凛然不可侵犯。
卢侯王见状极为不满,借着酒兴,一再催促巴图鲁献舞,一些好事首领也从旁劝说,以表忠心。巴图鲁义正词严就是不为所动,卢侯王一向好胜,最是爱面子的人,当下大发雷霆,便要斩了巴图鲁。
此话一下,便有一旁的谏官劝道:王上,今日乃我西狄祭祀祖先的头鱼宴,见血不吉,不宜杀生啊!况肃慎酋长巴图鲁并无大错,罪不至死,王上若杀此人,恐寒了座中诸人之心呐!
卢侯王本也未打算在这头鱼宴上杀生,当下有了台阶,便顺着说道:既如此,便处廷杖五十,小惩大戒。
当下巴图鲁便被拉下去,这一顿棍子,打的是个结结实实的动不得了,在家中养伤数月,这数月之内,西狄国遭巨变,舆朝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年将军叶滠横空出世,将西狄进犯中原的大军打个落花流水,更于阵前将卢侯王一剑斩杀。西狄兵败危难之时,亦在军中的卢侯王之弟,折兰继位,第二日阵前,折兰王又被那少年将军当空一箭,射于马下,抬回大营三日后,不治身亡。
西狄这一败之下,再难有喘息之机,竟至一路溃至都城朔方,没奈何,派出使者媾和,割地赔款,竭尽委曲求全之能事。
这一败,乃是西狄近百年来从未有过之事,国力,军力皆受重创,再无暇辖制国中其他部族,巴图鲁当日头鱼宴中受过当众被杖责的奇耻大辱,早就心怀反意,见此乃重振肃慎之良机,当下表面上装病不起,实则韬光养晦,暗中招兵买马,以图东山再起。
恰这几年西狄在和舆朝的战事上连连失利,自顾尚且不暇,竟未发觉巴图鲁私下里的举动。几年之后,肃慎一族的势力在巴图鲁的手下早已不容小觑,便明掌反旗,收服了漠南漠北其他一些部族,渐渐的形成了与西狄分庭抗礼之势。
巴图鲁一向甚是欣赏舆朝第一武将——叶滠,尝做为人当如叶将军之叹。
舆朝近来动荡不安,废太子、诛大将、薨国君,西狄以为得了好时机,况又去了叶滠这个眼中钉,遂发兵进犯。当初因叶滠之功,西狄最近的驻军居舆朝的守军也有数百近千里之遥,劳师以袭远,本就不智,当下被巴图鲁逮到可乘之机,带领经营数年的精兵,包围了西狄都城——朔方。这一围,便是一个多月。
(某雨讲史时间到了:话说这个文中的巴图鲁,原型取自金的创始人,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灭辽建立金朝。肃慎氏本是女真人的先祖,商周时期被称为肃慎,起源于东北白山黑水之间,并非如文中所说居于漠南蒙古。女真人就素俺们满族人的先祖,汗某雨真素大逆不道,YY到自己老祖宗头上鸟,活活~~~~~补充一点,巴图鲁,满语中是勇士的意思。嗯,就酱,下一讲再见~~~~~)
当下西狄大困,将消息传给骊姬,意图以骊姬之力,借舆朝兵马解西狄之围。
话说这舆朝戍边的兵马,虽不宜调动,那也完全是因着皇帝的谨慎之心,知道国家边务之重,不会轻易下旨调动。但如今那三四岁的娃娃赵奚启继位,骊姬便是太后,舆朝律令明文规定,太后理所当然是垂帘摄政,完全有权利代发圣旨。更何况,初,建光帝与太子争权,派了许多宦官赴军营督军,又陆续撤换了不少一直在叶滠鞍前效力的将领,如今军中掌权者,多为一些唯唯诺诺,见风使舵的无能之辈,此番若是圣旨一下,叶滠在西北边陲苦心经营数年的数十万虎狼之师,便要开拨北上,解那死敌——西狄人的朔方之围了!
如何得了!
二人议至天将明时,与攘外、安内之间再难取舍,议之再三,尤无定论,太子见叶滠连日弓马劳顿,遂遣他去休息,约定了第二日升帐,传齐了各位部将参赞,再议。
此处太子与叶滠自是烦恼,殊不知京中的诸位大臣,亦是炸作了一锅。
叶滠回至自己的军帐,见琉璃正单手支住下巴,在小几上打盹,白皙的脸色现出些许青灰的眼圈,显是强撑了一夜未睡,眼下才刚刚盹着。
叶滠将琉璃抱起,轻手轻脚放在榻上,琉璃一动之下醒了过来,伸出双手环住了叶滠的脖子,睡眼惺忪的问:回来了?
叶滠摸了摸他的脸颊,为他盖上被子,点头道:怎么不去床上睡?说毕,自己也在琉璃身侧躺下,琉璃将被子掀开一角,叶滠便就势在被下搂住了他的身子。
琉璃侧头埋进了叶滠怀里,便伸手解开叶滠的外袍,道:解了衣再睡。
叶滠被他双手在胸口摸索的不由情动,当下由着琉璃解了他的衣衫,低头吻他的发顶。琉璃抬起头来,口唇婉转相就,不一刻,两人气息都不稳起来。
叶滠起身放下床帐,低头复又吻上琉璃的嘴唇。琉璃极是喜欢叶滠这般的深吻,通常只要一吻,便几乎情难再禁。
两人一边吻着,一边互解了彼此的衣服,赤裸的身体紧紧相贴,都不禁溢出了一丝难耐的呻吟。
叶滠边吻着琉璃的唇,边将琉璃抱在怀内不停的抚摸,那抚摸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了少年稚嫩的青芽处。
琉璃早已情难自禁,那双作怪的手一抚上来,便是一声如哽咽般的呻吟。叶滠紧紧吻着他的唇,手在他的性器上来回撸动,琉璃呻吟出声,低声求道:抱,抱抱我。
叶滠伸手到琉璃的后身,那里早已是又湿又热,绯粉色的入口难耐的一张一翕,叶滠将一根手指抹了油脂,插了进去,刚刚进出按压两下,琉璃忽然一声惊喘,径自在他手上泄了出来。
琉璃登时大窘,将头紧紧埋在叶滠胸口,连耳朵都红得透了。
叶滠见他害羞,也不多说什么,只将他抱在怀内,亲吻他的肩膀和后颈,一双手仍是不住的爱抚着少年绯粉色的身体,不一刻,琉璃便又被他撩拨的情动,性器又渐渐的硬了起来。
叶滠扶着少年纤瘦但结实的腰身,就着方才的湿滑,一下便冲到了琉璃体内的深处,顶到那隐秘的销魂处,二人都是一阵颤栗,两张口又吻到了一处。叶滠紧紧抱住琉璃的肩膀,少年一双修长笔直的双腿,缠在他的背后,两人胸膛紧紧相贴,都是一片火烫。
此一番云雨,二人俱是销魂,直弄了有半个时辰多方才雨收云散。
叶滠将琉璃抱在怀内,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一手把玩着刚刚自身上摘下来的护心镜。琉璃却推开叶滠,坐起来道:我去给你预备浴水,你洗一洗再歇着吧,一夜没睡了,也好解解乏。
叶滠笑道:你又不是我的奴仆,这些事情,叫军奴去做便是了。
琉璃不解道:我是你的近身侍卫,服侍你起居,本就是我分内的事啊。
叶滠笑道:近身侍卫那是对外人言说的,你我二人,本是自己人,你本非我的奴仆,又何必居我之下,为我做这些事呢?况你我刚刚沐浴等事,该是我来服侍你的。
琉璃眼中仍有未解之意,道:你是将军,又怎能服侍我?当初我便是这般伺候
叶滠手中一个不稳,银质的护心镜啪的一声跌落在地上。我不是你的二少爷,你也不必像伺候你家二少爷一般伺候我。语气中不由得带了三分薄怒,却不知怒从何来,径自起身胡乱套上衣服,摔开帘子,出了帐篷。
叶滠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他不想看到琉璃那般卑微的说要服侍他,他从前服侍他的二少爷,如今服侍他,这不对,不该是这样的。这样的琉璃,和从前那郁郁寡欢,低眉顺眼的琉璃又有何不同?这样的叶滠,又和越释琛有何不同?
他本想着是从今后给琉璃一番不一样的天地,不成想,琉璃还是将他看作了和越释琛没有什么分别的人——一样的高高在上,一样的将些无处可用,多余的感情施舍给他,一样的需要他卑微的对待。
这很不对劲,完全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想要那蒙尘的美玉再度熠熠生光,谁想那玉却早已将自己当作了一枚灰扑扑的顽石。
叶滠知道自己这火甚是发得没来由,但他却不知琉璃自小在越府,打懂事起便贴身服侍越释琛,一些东西,已经进了骨子里,很难再变。他生下来便是贵玠公子,五陵纨绔,是人上之人,又少年得志,只道快意人生,呼风唤雨,哪里懂得五岁便被生身父母所卖,做惯下人的琉璃的心思?
叶滠心神不宁,遂至叶缙帐下请安,父子二人些微谈了几句时局,便一头扎进了榻上,睡死过去。
这边叶缙见儿子累极,当下怕搅了他清梦,自出帐去寻些相熟的同僚相谈。
叶滠黑甜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了,胸中那股不忿之气似随着睡眠,也淡了不少,越发悔起了自己一时的言语态度,恐伤了琉璃的心,便匆匆回至了自己的帐篷,却见内空无一人,当下心中一凉,吃一大惊。
正在这时,军帐门帘一掀,叶滠猛一回头:琉璃,你去
进来的是个军奴,手里端着食盒,行礼道:叶将军,请用晚饭吧。
叶滠自愣了愣,问道:琉璃去哪儿了?平日都是他与我送饭的。
琉璃公子下午的时候已经出营走了,说了与将军留了书在几上,怎么,将军不知道么。说着那军奴将食盒放下,躬身倒退三步,转身出了帐。
叶滠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急急从几上寻到了那张字条,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几行匆匆写就的字迹:清玄,越家传书与我,令速回越府,有要事,事毕即回,勿念。
叶滠手中捏着那一张薄薄的纸,知琉璃并非负气出走,胸中松一口气之余,又更多了十二分的酸意。但知琉璃与越释琛相处日久,十多年的情分,不是说断就断的,况且以琉璃目今的身份,仍是他越府的人,越家相召,自是不得违抗。
想毕,心下平静了几分,眼下军情紧急,虽心内存着欲追回琉璃的念头,但大局为重,也只好强自按捺下来。更何况,琉璃那字上说得清楚,事毕即回,便也安下心来,且顾眼下军情罢了。
第二日赵奚申升帐,传齐了麾下诸文臣武将,议之再三,终于决定,兵分两路,一路伐京,一路交与叶滠,赴西北边陲,劫那调兵助西狄的圣旨,三日后点齐兵马,诸物齐备,便要拔营上路了。
帐中刚刚议定,便有一人连滚带爬扑进了帐内,众人大惊,将赵奚申团团护在中央,叶滠厉喝道:来者何人?
那人一抬头,哽咽道:叶将军!
叶滠一见之下,大惊:孙副将,怎么是你!
来得正是当日西陲守军中,在叶滠麾下效力的副将孙元,因着平日里老实巴交,并不引人注意,是以当初建光帝并未将其调离,此刻他本应在西北戍边,怎的便出现在了这万里之外的晋城!
孙元双目赤红,泣血道:将军!大事不好了!那巴图鲁已在月前破了西狄都城朔方,即刻又挥师南下,督军的阉竖无能,早已吓破了胆子,眼见着玉门关是守不得了!
什么!!
一时之间,帐内诸人,皆色变。
肃慎人这一手混水摸鱼,着实厉害!
莫乱。太子挥手止住众人喧哗,沉声道:清玄,莫再等这三日之数,即刻点了兵马,先解西北之困吧。
是。
太子一路东进,各地降卒加上原本的十六万亲兵,已有近三十万众,赵奚申当下毫不吝惜,与叶滠拨了十八万人马,叶滠领了兵符,再拜稽首,道:叶滠定不负太子厚望!
后又拜别了父亲,再不多言,穿黑衣,着银甲,带领十八万人马,径自西去了。
话说琉璃自那日叶滠愤愤而出,心下颇为不解,并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叶滠,让一向对自己温柔有加的叶滠突然发怒,当下惴惴不安的一直等待。又想到叶滠说的那句我不是你的二少爷,你也不必像伺候你家二少爷一般伺候我,遂更加不安。
他以为,当初伺候二少爷,是因为自己喜欢他,如今伺候叶滠,亦是因着自己喜欢他,这在琉璃看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何以此话一出口,叶滠反而恼了呢?
可是叶滠嫌他先时也是那般伺候过二少爷,觉得他污秽不净了?
琉璃一人胡思乱想半天,连午饭都没好生吃得,眼见着日渐西斜,叶滠还未归营,不由得心下大急,正不可开交处,忽一只信鸽飞来,细看时,却是二少爷驯养的那只雪白的凤头鸽。
那鸽子见了琉璃,很是兴奋的叫了几声。琉璃轻轻摸了摸它的背,取下信来看时,却是越释琛的母亲,越老夫人的亲笔书函,说是家中有要事,叫琉璃速归。
琉璃自五岁起便被卖到越家,自小是服从惯了的,此刻见到越老夫人手书的信函,虽是不愿,奈何违背不得,只得匆匆留了书,简单收拾了些许行囊,便离开了晋城。
琉璃这厢望南赶了一整夜的路,日出时分,忽得想起了那日叶滠在他中毒醒后的清晨,亦是这样的朝阳,叶滠肩上斜扛着他的丹矸,回头微微一笑:琉璃,就此别过了。
思及此,琉璃的心内突的无限酸涨起来。想要见他,想要再见他一面,想要和他好好的道别,想要问他,可是生自己的气了?
琉璃当下便扭身又向晋城方向赶去,运气轻功,身影穿云度月一般飞掠而去,刚刚一夜赶下来的路程,只用了小半天,便到了。
其时已近中午,琉璃从晋城南门入城,既入,便听城中百姓纷纷言道,说是叶将军不克便将率军开赴西陲,此时已在北门外集结,只待壮行炮响,便即可开拔。
琉璃闻言,火速赶到了北门,一望之下,叶滠已领兵浩浩汤汤在北城门外列阵,城门处站满了太子的仪仗,琉璃眼见一时无法出城,便提气跃上了城墙。
内中几个将领认得琉璃,当下奇道:琉璃,你不是出城去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琉璃正要答话,忽听城下三声炮响,正是大军开拔的壮行之声。琉璃忙将身子从城墙垛口处探了出去,但见城下浩浩荡荡十八万大军,衣甲鲜明、阵法严整、士气昂然。叶滠黑衣银甲,立马阵前,接过太子手里的酒碗,仰首一口喝干,身后十八万甲士动作整齐划一,均是一口干了那壮行酒(话说到哪里去寻十八万个酒碗,还真是大家请忽略这个问题好了),轰然道:定诛蛮夷,不辱使命!
声震天地,直冲霄汉。
叶滠在马上对赵奚申略一躬身,掉转马头,便要上路,忽的似觉察出什么来一般回过头来,向晋城方向看去,清亮亮的眼神直直看向了城墙上的琉璃,目光温暖的在琉璃脸上辗转了片刻,嘴唇微动,不知说了句什么,继而绽放了一抹艳色逼人的笑容。
琉璃在城上见了这眼神,早已痴了,直觉的,有了叶滠遥遥相望的这一眼,便叫他立时死了,也是甘愿的。
这边叶滠不再留恋,掉转马头,径自率兵去了。
且说琉璃自叶滠领兵开赴西陲后,没奈何,只得背着行囊,奔越家在江南的老宅去了。
走了没几日,便有传言在坊肆间传开,玉门关被破,陇西失守,督军的大太监吓得屁滚尿流逃回朝廷,肃慎人的铁骑长驱直入,眼见便要入中原了。而此刻叶滠业已领大军开赴西陲的消息,便直似一副安神的药剂,令慌慌之民心,顿时安稳了不少,一时之间,众家热血男儿,纷纷赴叶滠帐下投军,以求保国安家、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琉璃一路行来,听了这般话,心上倒是放下来了不少,但想着叶滠那边大战将至,自己却不能在身边陪伴,虽说叶滠武功远远高于自己,麾下又不乏高手襄助,但到底心下不宁,直欲一步便走到江南,不拘怎样,尽早完事,也好早日赶到陇西与叶滠回合。是以越发的日夜兼程,赶起路来。
待到了江南的越家老宅时,已是二月的初春了。
江南的春色,总透着几分绵软,杏花春雨时,花影交错,风起含芳,一如那秦淮河上喁喁的吴歌西曲。说不尽的富贵风流,洙泗弦歌;看不尽的红偎翠绕,楼碧灯黄。
越家老宅,背山而立,坐北朝南,院首一个不小的水池,些微探出几点嫩荷,架着九曲回廊的竹桥,从那桥上走过去,便是两扇黑漆的大门。
琉璃走在这桥上,瞄见那两扇黑漆大门透着一股和平日里不一样的气氛,赶走到了近前,抬头一望,当先门洞里挑出来两盏大红的灯笼,门上倒没贴什么东西,那灯笼的红影倒映在漆的黑亮的门板上,黑红交错的朱殷色泽,喜气中透着肃杀,说不出的别扭。
琉璃伸手扣了扣那黄铜的夔龙门环,出来应门的小厮竟是端儿,一见琉璃,端儿眼里顿时红了,汪起了两泡眼泪花儿:琉璃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琉璃伸手刮刮他鼻梁,笑道:怎么?你这小豆子也知道想我了?
端儿眼睛眨巴了两下,到底是没忍住,两道眼泪顺着脸庞滑了下来,抽噎道:琉璃哥,你不知道,二少爷他他
琉璃看着端儿一脸的悲痛和眼泪,顿时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都禁不住黑了,颤声问道:他怎么了?
他他
他到底怎么了!琉璃不由得大急,甩开端儿握住自己衣襟的手,就要往宅子里去,端儿紧走几步,跟上琉璃的步子,边胡乱抹着眼泪,边道:二少爷他要娶少奶奶了!
琉璃脚步猛地顿住,回头看着端儿,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你是真真的吓死我了,我当二少爷他怎地了,原来是要成亲了。这是喜事啊,你哭成这样做甚?
端儿瞪大了眼睛,疑惑的说:琉璃哥,我是为你不平啊!二少爷他若娶了少奶奶,那你
琉璃索性回走几步,伸手擦擦端儿脸上的泪,苦笑道:端儿,你跟了我有三四年了吧?
是啊。
二少爷这几年来,娶了多少侍妾?
三个。
你可见过我有甚不甘?
琉璃哥,那不一样,二少爷娶的可是少奶奶!
琉璃闭了闭眼,低声道:都是一样的,不管是彩娘秀娘她们,还是今后的少奶奶,都是一样的
端儿并未听清,尽着瞪大了眼看着琉璃,似乎不认识他了一般,道:琉璃哥,你怎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琉璃并未答言,只向院落深处走去,看着进进出出布置喜堂,收拾喜棚的家人们,自是一番花团锦簇的太平富贵,那乱世,那沙场,那碧血满地、白骨撑天的冷夜,那些真真切切的记忆,忽而仿若一梦,变得不真实起来。
这烟柳江南,杏花春雨,摆在眼前,原来,世上还有这样一种惬意的生活。
端儿,你可知我为何与从前不一样了?那是因为,刚刚有人教我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这样一种情谊,你只有我,而我亦只有你——我再不是低人一等的近卫,而你,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
没有彩娘,没有秀娘,没有玉娘,没有未来的少奶奶。我只是你得琉璃,你只是我的清玄。
端儿道是越老夫人叫他回来便先去拜见,说是有话要说,便引着琉璃先望内宅去拜见越老夫人。
其时越老夫人正坐在一张紫檀木桌子边抹骨牌,见琉璃进来,也不抬头,只将手轻轻搭在圈椅的扶手上面,带着黄金指套的尾指轻敲着那木椅,笃笃有声。
琉璃进屋先行了礼,见越老夫人并不说话,心下有些疑惑,只得垂首侍立,一言也不敢轻发。
半晌,越老夫人端起桌上那珐琅彩的茶碗,呷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的开口道:琉璃啊,你跟着你家二少爷,有多少时日了?
琉璃躬身道:回老夫人的话,已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越老夫人放下茶碗,悠悠叹了口气:当初买你回府的时候,你才五岁,还没这桌子高呢,如今也长得这般大了。怎能由得人不老啊!
琉璃不知他这番话是从何而来,又不知该如何答言,索性一言不发,只静等着。
越老夫人又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就是打小儿性子拧,我还记得当年那人牙子带了你们拢共六七个小儿来我家,他教你们跪,那几个小儿便齐打伙儿的跪下,便只你不跪,那人牙子要甩你耳光,还是琛儿那孩子拦了下来,说是就买你了。你可还记得?
记得。永远都记得。
越老夫人不经意的开口问道:二少爷他这几年,可在外面胡闹过?
二少爷他谨言慎行,行止端方,在江湖上口碑甚好。
好?越老夫人将茶碗又端将起来,却并不喝,只拿着盖子轻轻撇那浮起来的茶叶:怎么个好法?是好到做下收了自己的伴读近卫作男宠这般荒唐事,还是,好到为了这男宠连亲也不肯结了!
越老夫人起先话音甚低,越说便越心绪激荡,到后来,简直是横眉立目的厉声怒喝了。
琉璃心中一惊,虽然情知二少爷不肯结亲必定是为了叶滠,但自己与越释琛的关系,却是再难抵赖。顿时惊了一头冷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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