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带著略微浮躁的空气里散发著微湿的花香。
朱翟端坐在原本季老爷常坐的那张太师椅上,全神贯注的发著呆。他现在不叫朱翟,他叫季隐,是季府的主人。
当金銮殿上的刺客的刀扎进他的心口的瞬间,朱翟担心的并非是整个燕国,他只是深深的遗憾,遗憾著体弱的自己不能像其他皇家兄弟一般,享受到生命中其它美好的事物。
老天仿佛知道了他的遗憾一般,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现在的这具身体里了。
他从季隐的身体里继承了隐约而模糊的记忆,记忆中有个人影一直的陪伴著季隐,那人是如此的善良,如此的温柔,如此的坚韧,如此的冷清,却又是如此的美好。那样痴傻不记事的脑子却是拼了命的记住了那人所带来的温暖,那样的温暖。
五感皆比常人来的发达许多的这具躯体,清晰的印刻著与那人结合所带来的巨大快乐,同时也记忆著那鲜血淋漓的性事,还有那人清冷的眼中所承载的满满的痛苦,满满的悲哀以及满满的绝望。
朱翟的嘴里不能控制地,轻轻浅浅的喊出了,让心都觉得痛得发颤的那两个字:“眠眠。”
朱翟本身作为帝王,又常年体弱多病,年少时是皇族的长子,年长後又成为一国之主,身上压著的永远是责任,永远是国家。除却兄弟之情,君臣之情,从来没有经历过爱情。
而单纯又痴傻的季隐,全部的生命都就是对沈眠的喜爱,他不会说话,不懂得任何人的心思,他喜欢沈眠,他伤害沈眠,连他自己都是蒙蒙胧胧,他没有智力去分辨这一切,但是继承了他那唯一的记忆的朱翟却有。朱翟知道,那样的心痛,那样想怜惜一个人的感觉就是爱情。
而自己继承了那傻子的爱情麽?朱翟迷茫著,他不了解,他对这样未知的东西有著些微的恐惧,他对自己大脑中所产生的对那人深切的思念逃避著。他不断的自问著,却始终是无解。
所以他回来的这一个月间,从来都没有去找过沈眠,他害怕,他害怕一旦见到那人,那朦胧而模糊的身影变的清晰,所有的一切都会失控。他是朱翟,他不是季隐,他不会随心所欲的去做心里渴望的一切事情,他拥有超越常人的理智与冷静。
门外一个丫头的哭喊把他从沈思中惊醒了过来,自他接管季府以来,一切都比季老爷在的时候更加的井井有条,对下人的管制也比以前严格的多。还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件。
他缓缓的走出了前厅,示意门口新招的护卫把拦著的丫头放了。
“爷,求求您了,看在眠哥儿好歹服侍过您一场的份上,找个大夫给他看下病吧!”那丫头正是每日照应著沈眠的小红,她哭的凄惨,仿佛沈眠就快要去了一般。
朱翟的心尖猛的一缩,痛的连呼吸都不能了,整个人顿在那里,刚想问个仔细。却见那丫头跪在了地上,扯住自己衣袍,哽咽著。
“小红知道,自个儿只是个低下的奴婢。爷如今回来了,却能狠心地连照顾了您一十八年的人看都不看一眼,必定也不会再管他死活。只是老爷新丧,府里再死个人终究是不吉利,爷且看在老爷的面上,救上一救。”
朱翟叹了口气,龙目一转:“那你还不快些去请大夫去,光在我这里哭鼻子,可救不回你那眠哥儿。”
小红一惊,她只道朱翟恢复了正常,便和季老爷一样不想眠哥儿活著,张扬以前做的丑事。前日里她去帐房支银两给沈眠医治,却遭了冷眼,说季府的银子不养白吃白住,以色魅人的主。
没想到季隐如此容易的便让自己去请大夫了,亦没责罚她以下范上。她心中不太明白,但老爷已死,少爷也如同换了个人一般,眠哥儿总算是脱离了那地狱一般的生活,若是病死了委实不值,於是匆匆的领了少爷的命,去请大夫了。
待小红走远了,朱翟随即唤来个下人,问出了沈眠宿在南边的偏院,遣退了一旁的护卫,朝著南院的方向走去。
沈眠侧著身,病奄奄地躺在凉塌上,远远地望著那才露出那麽点粉色小尖的荷花,看著看著,便觉得倦了,眼睑慢慢地合上了。
活不了多久了吧,一天比一天地没有力气,也咽不下东西。那场毁灭一般地灾难已是隔了一个多月,身子骨也没见好转过。
眼看著小红这样地照顾著自个儿,受尽了府里府外人地冷眼,他只觉得愧疚,要是早早的死了,也就不拖累她了。
疲惫地叹息著,自从知晓了爹娘深以自己为耻後,他便没了生存的意念了,这麽肮脏的自己,活著也只是给弟妹们蒙羞罢了。
可是为什麽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自个儿,他不是真的想死呢?
要是真想死,在知道季老爷去了的时候,他就该自行了断的,但是他没有,他仍然苟延残喘的活著。沈眠深深的厌恶著那个想活下去的自己,那个拖累了小红,害家人蒙羞的自私的自己。
他厌恶著,可他仍然想活下去。
朱翟初见沈眠的时候,倒吸了口冷气,那还是季隐记忆中的沈眠麽?
记忆中乌黑的发亮的头发,如今却是泛著枯萎的黄色,记忆中虽瘦却还圆润的身子,如今却是枯骨一般,原本墨玉一般闪烁著坚毅的黑瞳,藏在了疲惫的眼睑下,长而浓密的睫毛亦没了往日的生气。若不是那清浅到几乎没有的呼吸,朱翟几乎要以为那是一个已死之人。
唯有沈眠身上那清冷的香没有变,朱翟能分辨出那是银杏的香味,淡而冷清。而那张脸,只是清秀的脸,如今却苍白的令人害怕。
暖的烫人的正午时分的阳光,照射在沈眠身上,使得沈眠整个人都散发著飘忽的气息,仿佛轻轻一碰便会消失。
这麽一个病怏怏的人,却叫朱翟头一次泛起了怜惜的念头。
朱翟放轻了脚步,缓缓地走近了沈眠。到了凉塌旁,俯下了身,忍不住的轻轻吻上了那抹淡淡的粉色,细细的轻轻的勾著了嘴中柔软,如著魔一般的膜拜著,怜惜著,不舍得使大那麽一丁点的劲道。
沈眠先是感觉到眼前的阳光被遮挡了,之後有东西在轻轻啃著他的唇,啃著他的舌头。熟悉的体味在鼻间萦绕,他猛的睁开了眼,熟悉的眉眼出现在他眼前。
他慌乱的想要推开眼前的人,无奈力气太小,推动的力量宛如浮游撼树。
那人像是感觉到了沈眠的挣扎,退开了两步,嘴里轻轻叹息著:“眠眠。”
沈眠惊恐的看著他,他不是季隐,虽然那眉目,那轮廓,那身体,那气息全都是季隐的。但这个人的气质,眼神,以及给周围带来的压迫感,分明是另外一个人。
初时的惊吓之後是极度的迷惑,只有季隐才会用那样热切的语气唤著自己:眠眠。若他不是季隐又怎麽会知道。
沈眠沈静下来,眼角的冷清更加的浓郁,淡到似乎没有血色的薄唇轻轻的问道:“你是谁?”
“我是季隐,又不是季隐。”朱翟凑近了沈眠,一把抱起了他轻的没几两重的身体。
朱翟坐上凉塌,将沈眠轻轻搂入怀里,那看起来就极细瘦的身体,抱如怀中更是纤细的让人心惊。朱翟小心翼翼的如同对待一件易碎品般将沈眠拥入。
沈眠没有反抗,亦没有挣扎。他感觉到了身旁男子的霸气,想必反抗亦是徒劳,更何况他已是倦的厉害了,再也没有力气反抗。
“我叫朱翟,我的身体是季隐的,我的灵魂却是季隐和朱翟一起的。”说话的时刻,朱翟的嘴凑近了沈眠的耳,湿汝的感觉让沈眠不舒服的转了下头。
朱翟的唇沿著沈眠转头的弧度,轻轻的到了沈眠的唇角,喂叹了一声,再次把送上门来的粉色含入了嘴中,细细的描摹著。
沈眠见他的举动怪异,刚想询问,嘴略微的张开了些,却被朱翟的舌乘机的滑入,朱翟深谙情事的舌如灵蛇一般勾弄著沈眠的,把沈眠的舌尖勾入了自己的口唇,深深的吮吸著沈眠的香甜。
沈眠那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层动人的媚色,清冷的眼角微微的润湿著,水色迷蒙的眼中透出了迷茫。
待朱翟离开了他的口舌,沈眠奇怪的问:“你做什麽吃我的舌头?”
朱翟炯炯有神的看著对情事如同一张白纸的沈眠,觉得他著实的纯真可爱,沈眠和季隐一起的生活中,定然从来没有想过舌头也是可以用来这样的。
“因为我喜欢你,眠眠。”
“喜欢一个人就要这样做麽?”
对於聪明的沈眠来说,吃舌头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和情欲沾不上半点关系。
先前青哥儿教他的和季隐对他做的,在他心中对情欲的认识,仅仅是这两个人用行动所告诉他的。
这样的事情,教书的夫子不会告诉他,白痴的季隐也不会告诉他,其它府里的丫鬟小厮除了嫉妒他得季隐宠的,就是被他身上散发的清冷气息弄的不想靠近他。
至於他唯一的朋友小红,也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家,就算有些懂,也不会和沈眠这样一个大男人说这些羞人的事情。
於是沈眠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後便觉得整个人昏昏沈沈的,本就乏的厉害的身体渐渐的向身後的怀抱倒去,意识也逐渐的远离。
隐约间只感觉到那个是季隐又不是季隐的朱翟,焦虑的眼神,和握紧了自己的大手的温度。
朱翟从未有过如此吊著心的时刻,眼看著沈眠昏在自己怀里,从未有过的慌乱抓住了心尖。
他只後悔自己的胆怯,没有早些来看这被折腾到就要形消骨损的人儿,难以言说的心痛再次的袭上了心头。
他屏息著,大夫为沈眠诊断的时候,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等大夫把完脉,开了几味药後,朱翟急忙的上去询问:“他要紧麽?”
大夫掳了掳花白的胡子,寻思著要怎麽答这尊贵的少爷才好:“这位小哥儿心头郁结,身子又过渡疲於前月房事,本就带著创伤的身体更是染了些许风寒。原本年轻人,解开心头郁结,好吃好喝,仔细调养,理应没什麽大碍。可看这位小哥儿的情形……”
大夫见说到这里,抓著自己臂膀的那只手越发的用力,仿佛只要他说了什麽不好,眼前的公子就要把他的手抓断了一般,没敢继续往下说。
朱翟是何等人,从小到大,他说一便没有人敢说二。他忧心沈眠的身体,又见这大夫说话支支吾吾,早已不耐。
但见他眉头向上一挑,龙目中透出几分不悦,那大夫被那气势震的生生的跪下了去。
“你只消说如何能治好他便可以,其它的不用罗唆。”
“只要公子愿意花心思给这位小哥儿解开心头郁结,又肯舍得花银子,给他好好给他滋补,时日长了,这病自然就好了。”大夫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朱翟。
“那你重开张方子,上面写明白该给他补些什麽,又有些什麽是该忌讳的。”
“是,是……”大夫擦著冷汗,慌忙应道。
等大夫写完,朱翟接过大夫手中的纸,宛如天大的恩赐一般说了句:“下去吧。”
大夫逃也似的出了南院,心里寻思著以後若遇到那小姑娘,再也不接她的诊了。
待小红煎好了大夫开的药,服侍沈眠服下之後,朱翟示意小红退下,他独自的留在了沈眠房里。
朱翟守了沈眠一宿,这一宿,他痴痴的望著沈眠不太安稳的睡颜,不明白病塌上这个又瘦弱又平凡的男子,为什麽那样的吸引著自己。
那种想把他蹂入骨髓的怜惜与欲望,没有一时一刻不在加深。他一遍又一遍的用眼描摹著沈眠,每一遍都觉得沈眠更好看了些,每一遍都觉得沈眠更吸引人了些。
天蒙蒙亮的时候,沈眠终於睡醒了。当沈眠张开眼,用那墨玉一般黑的眸子看著朱翟时,朱翟便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的眠眠更好看的人了。
沈眠瞅著眼前看护了自己一夜地男人,那人眼里眉间溢满他从未见过地痴迷和温柔。那人含威地一双龙目就这麽痴痴地盯著自己,痴的让他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麽样的态度去回应朱翟。这具被自己从小呵护著,又把自己伤害的体无完肤的躯体,如今却装入了另外一个人的灵魂。他的心头空空的,被那样折磨著的时候,他恨著季老爷,可季老爷如今已经死了;他恨著不知事的季隐,可如今季隐的身体里是朱翟。
他的恨无所依托,想到这里,眼角又湿了,他,竟然是连恨都不能了。
朱翟看见了沈眠眼角的湿润,看著沈眠逐渐空洞的眼,朱翟脑中模糊的闪过了沈眠曾经对季隐的温柔,以及季隐对沈眠的伤害。朱翟只觉得鼻间泛酸,突然间,他猛地起身,轻轻的抱住沈眠,带著哭音地道歉著,一遍又一遍。
“对不起,眠眠。”
“对不起。”
“对不起……”
朱翟知道那样难以自控的情绪,那样难以自控的行为,那是季隐在为自己曾经所做的道歉。他不断的重复著那三个字,直到沈眠细瘦的只剩骨节的手轻轻拍著他的背,安抚似的拍著他的背。他隐约记得季隐小时候,只要他恼了,欺负了其他的孩子,沈眠便会用这样的方式,去安慰他们。
可如今这样的温暖,沈眠居然毫不犹豫的赐予了他,这个曾经对他做了那麽不可饶恕的事情的季隐。朱翟的心随著那轻轻的拍抚悸动著,沦陷著。
“我是恨过你,怨过你,但我从没怪过你。”沈眠睁大了眼,直直的盯著屋梁。“发生那样的事情,只是我自己命不好罢了。”
朱翟止住了哭泣,抓住了拍著他後背的手。他轻轻的抓著,那手腕实在是太细了,他怕稍一用力,沈眠的手便断了。
他把那双手捧到眼前,一根一根的亲吻著沈眠的修长的手指。
“都过去了,眠眠。你再也不会受那些苦了。等你养好了身体,你爱做什麽就做什麽。我是朱翟,不是季隐,我不会让你再受到半点的伤害了。”
朱翟喃喃的发著誓。
沈眠没再搭理他,在沈眠的心里,丝毫没有相信他所说的任何字句。他觉著,那只是这个尊贵的公子哥一时的新奇罢了。
倦意再次的袭来,沈眠只想著,要是死前能再见一眼家中的小五小六他们,他也便知足了。
这一整日,沈眠却是发起了低烧,浑浑噩噩中被灌了两碗药却不见有丝毫起色。
朱翟又是心痛又是心焦,只差了龙颜大怒,心里暗自咒骂那小红请来的大夫,真是个酒囊饭袋的江湖郎中。遂又一想,平常人家的大夫医术自然是比不得皇城里的御医。
朱翟本不想让其皇族中人知晓他灵魂脱壳到了平常人家的少爷身上。尤其他那三皇弟才登基没多少时日,被要是被他们知晓了,定然又要不得安宁。
只是他忧心沈眠的身体,却又不得不借重皇家的力量。左思右想,终於想到个两全的方法。
朱翟想到自己那十一皇弟自小精灵古怪,又最是与自己亲近,他还是皇帝时每天为他调理身体的,便是小十一不知哪里交结的江湖奇士。
遂让下人备了笔砚,修书一封,差人快马加鞭的送去岭南允王府中。信中内容一是写了自己的奇特遭遇,二是写了些只有他和小十一知道的事情,就差没把这小王爷小时候何时尿了几次床的糗事一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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