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还在我的掌握之中,只除了陆百冬。
八点多的时候,我暗示阿迪今天由我关店,他很上道的听懂我要他快滚的意思,开始收拾东西。
「冬冬,我最近刚买了Wii,你要不要来玩?」
阿迪很聪明的祭出电玩这一招,果然陆百冬心动的看着他。我心中一喜,觉得他一定上勾,哪晓得他很乖巧的回头看我。
「我跟千秋一起去。」他乖乖的说。
「我今天要关店,会晚一点下班,你先去阿迪家,我晚点会过去找你们。」我说谎不打草稿,脸不红气不喘之外,还附带一个诚恳微笑。
但陆少爷完全不吃我这招,也回我一个无邪的笑,「那我等你。」
我有点没辙的看向阿迪讨救兵,他却装作没看见我的求救,风凉的坐在一边,摆出旁观者的姿态。
「我今天真的有事,要去找一个明友。你先去阿迪家,晚点我去接你,好不好?」我耐心的哄着他,他看着我,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心虚的关系,我总觉得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
一旦我这样想了,原本连串的谎言也就只到嘴边,生生又被我咽了回去,只好和他安静的对视着。
「我等你,」终于我听见他说,「不管你多晚来,我都等你。」
冰块男很准时的在九点到达,我已经在店门外等他,没有怎么耽搁的就坐上了他的车。
「有想去哪里吗?」他问我,我说随便,他也没再多问我什么,像是心里已经有了目标。是个有主见的男人,我心里微微一动。
我转头看他专心开车的侧面。车内很暗,只显出他侧面优美的线条。我盯着看了几秒,然后对上他侧转过来的眼睛。
「怎么了吗?」他问我,我只是摇了摇头。
他带我去了一家颇为高档的loungebar。
我从来不是怕生的人,而他在酒精的催化下,话也比平常他来店里的时候多了很多,看来这位冰块男也并不是万年不化。
我忍不住想笑,他问我笑什么,语气有一点温柔的感觉。
他们这类型的男人有一个特别的优势,只要显露出多一点的温柔,就会让人感觉自己是特别的,尽管那样的感觉往往都是误解。
我眼前的男人是一个例子,那个住在我回忆里的男人又是一个例子。
我摇了摇酒杯,从杯里挑出樱桃放进嘴里,他的手指却伸过来,摸着我的嘴唇。我没有躲开。
他是个条件很好的男人,白手起家的企业青年,人长得好看,个性也是我喜欢的那一型。我想不到要拒绝他的理由。
昏暗的灯光下,他和我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黑色的让人看不透的眼睛,全然是我喜欢的样子。
只要我愿意,我知道我们会在一起。而我又有什么好不愿意?
我空窗这么久,性欲勃发,还差点吃掉清纯可人的小表弟。这样的我,又有什么好不愿意?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啊?
阿迪的话在我耳边回放一次,我边想着我就是不知道啊,边微笑的邀请:「我们换个地方吧。」
后来我们去了他住的地方。
从上车到下车到搭电梯,我们都没有说什么话。一直到他打开了门,一直到我走了进去,在灯尚未被打开之前,我们的嘴唇碰在一起。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舌头被火辣辣的吸吮着,连吞咽都没有办法。
我尝到他口腔的酒味,明明不浓烈,我却觉得醉。他美好的五官就在我眼前,离我这么近,却又朦胧得熟悉,或许因为黑暗,或许因为酒精。
我终于如愿以偿的吻着他微皱着的眉间。他明明是一个脸上表情很淡的人,却总是皱着眉。我一直很想问他,你为什么不快乐?
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今天是这样。
喂,你在不高兴什么?
我忘了他有没有回答,我也忘了我有没有问。
当我往下吻着他的喉结,微咸的汗水,他忽然把我推开了一些。
「怎么了?」
「我想先洗澡。」他边说边往墙上摸索着。
「啪」一声后一片光亮,刚才的那片火热气氛顿时魂飞魄散。
我眯了眯眼,他的脸被明亮的灯光一照,轮廓虽然美好,却又显得陌生。怎么搞的?我搔搔头,随口问:「需要我陪浴吗?」
他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耳朵却像浸进热水,渐渐红成一片。
我盯着他看,怎么也移不开视线,他却被我露骨的目光看得狼狈不已,只好迅速逃进房间。
我跟在他后面,他的动作很快,我听见关起来的浴室有淋浴的声音。
既然主人没办法招呼我,我只好想办法招呼我自己。
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好理由,于是开始参观起他的房间。
光是看房间的摆设,就觉得这个人有钱,不过我认为,要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品味,还是要靠他的衣服,所以我自动自发的走进储衣间,按亮电灯。
在我眼前展开的是两排井然有序的衣服,一排是西装,一排是休闲服。
被眼热的衣服拉住了视线,我走过去,是我推荐他买的那些,整整齐齐的被塑胶衣袋套上,甚至连吊牌也没拆。
我看了看他其它的那些休闲服,心里有点了然。
他的衣服款式相当低调朴素,但是料子摸起来非常好,每一件大概都可以抵去我一个月的薪水。相较起来,我推荐他的那些就太过花俏,次一等的质料也反应出单品的价格。
明明不需要这些衣服,却还是毫不犹豫的出手购买,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要和我见面吗?如果我没猜到他的心思呢?他还要这样买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心里一紧。
为这样笨拙的温柔。这么傻,就像那时候的我。
他刚洗好澡出来,靠在门框看我。脸上没什么表情,从容的模样。只是浑身还滴着水,大概连擦干也来不及,就这样湿答答跑出来。
我一时也说不出心中滋味,也没走过去,只是站着看着他。
他大概也能感觉我的不对劲,对视了一会,他问我:「你后悔了?」
我这其实也不太叫后悔,我只是觉得我不能这么做。
我虽然没有贞操观念,但是我有道德良知,我不能对他这么做。
因为他那样认真的温柔。
我的确是装作不知道。
他冷淡的样子,脸红的样子,侧过脸的样子,无一不是陆百冬的翻版,而且刚好他又喜欢我。
我以前曾经想过,若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出现,我是怎么样也不放他走。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过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出现了,我却又退缩了。
我怕我没办法像他对我那样的对他,我想我是做不到的。
我已经把大部分的那些给了陆百冬。
Neil家教很好,即使求欢遭拒,还是绅士的开车送我到阿迪家。
在下车前,他问我为什么,我想了想:「因为你太好了。」
所以就显得我卑鄙。
他似乎有点哑口无言,又问:「以后还能找你买衣服吗?」
「……以后你来,就找我喝咖啡吧。」我说。
在目送他的车离开之后,我看了看表,已经午夜两点多。阿迪大概已经睡了,或许陆百冬也是。
我在楼下坐了一会。晚上的风很凉,吹得人也清醒了些。
忽然想到离开的时候陆百冬说,不管多晚,都等着我来。
想着他总让我觉得烦,哪有这么阴魂不散的人?每天张开眼睛就看见他,就算闭上眼睛也想着他。直到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别人了,又觉得不好。
这个不好,那个也不好。
我知道不好的人只有我。三心二意,胆小懦弱。
阿迪一个人住,小家庭式的二房一厅。我有他家钥匙,他也有我的。我和他都有这个打算,如果到四十岁了两人都没有好的对象,就住在一起吧。
在这个圈子看得多了,也就不觉得真有爱情可以持续到老。那太希罕了,简直近乎奢侈。
我一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能让你爱一辈子,而有些人能跟你过一辈子。但往往能让你爱一辈子的人,都没办法跟你过一辈子。到底人生为什么会这么混账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陆百冬甚至无法被归类到这两种人里。
我不能爱他一辈子,而他不想跟我过一辈子。我明明知道。
门打开了,在我还没摸到电源开关之前,就有人先抱住我。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味道。我反常的没有推开他,我把头靠在他的肩窝。
「……你身上臭臭的。」
他在嘴上嫌弃,抱着我的手倒是没有任何松开的意图。
「因为我喝酒了。」
「……喝酒?」
「就跟喝可乐差不多。不过酒是大人的饮料。」
他好像被我弄迷糊了,过一会才又问:「你是和那个人一起喝的吗?」
「谁?」
「送你回家的那个人。」
我在他怀里动了一下,他却把我抱得更紧。
「……你和他也有秘密吗?」他问。声音很紧绷,我有点想笑。
「你在吃醋吗?」
「吃醋是什么?」他困惑的。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黑暗之中,他的体温隔着T恤传递到我的脸颊上,我闻到淡淡的蜜桃甜味,大概是家里的那罐沐浴乳,这让我忽然很想回家。
回去家里,两个人轮流洗澡刷牙之后,躺在同一张床上。床边开着床头灯,我看一会我的杂志,他画几页他的素描。然后我们都累了,所以我关上灯。他会习惯性的靠过来贴着我,他的体温很高,冬天刚好方便我取暖,夏天我就再把冷气开强一点。
想跟他过这样平常的生活。一天,一天的。
然后就这样过了一辈子。
「喂,」我用下巴顶顶他,「你最近有想起什么吗?」
「什么是什么?」他混乱的问,我笑起来。
「就是以前的那些事情啊,」我说:「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像是小时候的事情,或是长大之后的事情,还是你车祸时的事情,你有想起来什么吗?」
他陷入有点长的沉默,可能是在思考。我没有催他,我耐心的等。
一片寂静之中,我感觉他颈间脉搏的跳动。平稳的,让人安心。
「……没有。」他回答我,「什么都没有。」
他说话的时候,和我贴紧的那块皮肤就会微微震动着。我伸出手回抱着他,用力的。接着再更用力的。
「这样就好。」我说:「不管怎么样,拜托你什么都不要想起来。」
于是他就可以这样跟我过一辈子,我也能够这样爱他一辈子。
两个人一起过那种平常的生活。
阿迪说我好像变了。
我问他哪里变了?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我上下,沉吟着说变得好像人妻——接着马上就被我用T恤盖头蒙着脸狠打一顿。
我本人并不觉得我变了什么,顶多就是对陆百冬比较温柔一点,愿意多花时间陪他一点。除此之外,我还是和以前的那个我差不多。
然而不过就是这么细微的一点差别,就让现在这个陆百冬的形象一下子在我心里面立体起来。
他还是保留一些小时候的习惯。像是生气的时候就会用力的抿起嘴唇。喜欢吃高热量的食物。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会脸红,脸红总是从耳根开始。喜欢画画。觉得自己做了好事就会不发一语的黏在我旁边,等我发现之后称赞他。
尽管如此,在他身上也还是可以看见一些我觉得陌生的地方。
最明显的就是身材的部分,完全找不到以前瘦小的影子。在离开台湾之前,他还是单薄少年的模样,现在却已经完全长大了。
再来就是开始恢复的慢跑习惯。还有走路的时候,会不着痕迹的让我走在路的内侧。以及熟练的接吻方式。
在那之后,我们又接吻过几次。一开始还有点顾前顾后的尴尬感,可是一旦熟悉了以后,就觉得沉溺,无可自拔。甚至只是眼睛的对视,都会觉得渴望。
有那么一天我休假,早晨赖在床上念报纸给他听。他乖乖的趴在我旁边,勤学的凑近报纸,很专注的在认上面的字。
「好了,现在换你念。」我很粗鲁的把报纸塞给他。
他笑笑的接过来,听话的念一遍。
他的音质偏低,很适合催眠的那一种,只是偶尔语尾还是会微妙的飘起来,某些字也分不太清楚四声的发音。但是就平常的对话而言,如果在五句之内,还不会发现他败絮其中的破绽。
我侧躺着看他。他放下报纸,黑亮亮的眼睛笑着转过来看我。
又是那样子的一言不发,讨赏的忠犬般的视线。我一边夸他好乖好乖,一边毫不客气的揉乱他的头发。
他双手压着头发,边笑边学我侧躺下来。
他的头发长得好长了,不但没有型,甚至连层次也没有。我伸手去摸他盖住脖子的发尾,刚好卡在脖颈间的尴尬位置,所以发尾也尴尬的长得弯弯的。
那么一瞬间想起他还在医院的样子,非常清爽的大光头,光头上几道狰狞的疤痕。想到这里,心里就会觉得舍不得。
忽然他抓住我的手指,抗议的说:「痒痒的。」
「会吗?」我故意变本加厉。
他一直是个怕痒的人,甚至手指还没触碰到皮肤,只是做做样子的挥舞着,都会让他痒得受不了。
「不要、不要玩了啦。」他不支的说,笑到无法顺利说出一个句子。
我自然是不理他,继续蹂躏他下去,他却利落的一个翻身,重重压在我身上,然后一只手很强硬的握住我的双手腕关节并高举固定在我的头顶上。
「……谁教你这个姿势的?」
他无辜的眨眨眼,「阿迪哥哥。」
果然,「以后改叫他阿迪叔叔。」好的不教,尽教坏的!
陆百冬的长睫毛又纯洁的上下眨了眨,「可是他说你会喜欢。」
……我无言的瞪着他。
「你不喜欢吗?」他撒娇的把头靠过来,在我颈间示好的磨蹭。我被他磨得双脚发软,哪有办法说不喜欢?可是又偏偏不想让他如意,可恶。
「白痴。」我骂他,然后狠狠的咬他额头一口。
他错愕的放开我的手,坐起来,一脸不可思议的捂着我刚刚咬过的地方。
我忍不住的笑,他很委屈的看我,我只好也跟着坐起来,安抚的去揉他的额头。我似乎咬得有点深,一圈浅色的红印,像是被我盖了章一样。
我又忍不住想笑,而他只是专注的看着我,又深又亮的眸光。
他那样的眼神总让人觉得危险。我正想着要被吻了吧,果然下一秒就感觉到他微凉的嘴唇。
他的嘴唇和他的口腔总是反差的温度。每次接吻的时候,我都这样想着。
我喜欢他固执但是温柔的舌头,我喜欢他会在吻我的时候摸着我的颈后,我喜欢他渐渐也升温的嘴唇。
只要分开去喜欢他,就能把喜欢他的心情也跟着解体了吧。
这样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回来了,我也能够找到下一个情人。他大概会有又固执又温柔这样复杂的舌头,有一个接吻的时候会抚摸恋人后颈的小动作,拥有微凉却很容易变得火热的嘴唇。
大概只要一个,就能够组合成喜欢的心情。这样就算他离开也不觉得怎么样了,因为只要一这么想了就不会觉得难过。虽然我知道我做不到。
「喂。」
「……恩?」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很喜欢、很喜欢啊。」
「那到底有多喜欢?」
「比冰淇淋还要喜欢很多很多。」
「那比炸鸡呢?」
「……唔、唔……」
「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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