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只是希望。
虽然我很有自知之明,自从倒霉透顶地来到这个野蛮落后的世界之后,事实总是与我的意愿背道而驰。
然而,当现实来得太快太猛,还是予人猝不及防的打击!
至今我还记得,那是一个美丽的黄昏。
太阳接近落山,草原上笼罩着金色的寂静。远处山峦披上晚霞的彩衣,天边牛乳般洁白的云朵也变得火焰般鲜红。草浪平息了,牧归的羊群从远方草原上走来,绵绵的像是大片发灰的云。
牧民拉响了马鬃琴,高亢的琴音在浓墨重彩的天空下激荡、飞扬……
我坐在草坡之上,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谢天谢地!
虽然我实在不应该在比莫鲁伤成这个样子的时候欢呼雀跃,但,说实话,他身体所受的创伤使我的耳朵终于从两只“八哥”的轮番摧残下暂时得以解脱,我除了额手称庆之外,实在无法掬上一把同情之泪。
所以,为了使病人保持心情愉快,不至于被我的喜形于色给刺激到五腑冒烟、七窍升天,我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这不,趁着蕖丹和阿喜娜又去了比莫鲁那里,我也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是,事与愿违,闲没偷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一匹棕色的骏马从草坎子对面冲了上来,带起一阵疾风。
我还没有来得及递去一个不满的眼神,马上的骑士连声招呼也不打,伸手抓住我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似的一把将我拖上马背。
“啊?”我一声惨嚎!
骨头都差点被他给摔散了,然而,当我看清马上骑士的尊容之后,心里头的恼怒与不快瞬间被恐惧和绝望所替代。
“你要干什么?”我真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问出如此幼稚的问题。但,如果我不这样借着说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怕自己会因满脑子丰富的想象力而恐惧到疯狂。
在这个非常时刻,泽野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来掳劫我,用脚指头都想象得到,冒顿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
他是否就要有所行动了?在这非不得以必须离开王庭远上漠北的时刻,他究竟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来延阻自己的离开?
我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出。
唯一不甘心的只是,我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为什么要拿我开刀?
为什么要把我卷入风暴的中心?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徒劳地挣扎着。
历史的车轮开始转动。一路狂奔的洪流到此遇阻,汹涌澎湃,浊浪滔天,而我只想远远站在岸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他人在流中搏击而上,或是遭遇灭顶。但是此刻,很显然,我的美梦正一点一点被疾奔的马蹄声所踏碎!
冒顿!你去死!
我在心里咬牙诅咒着这个名字!
“曦王妃,请你救救冉珠,一定要救她。”
呃?
我有没有听错?
泽野在说什么?他让我去救冉珠姐姐?难道……难道不是要挟持我来威胁蕖丹?难道不是?
我心头一阵茫然,又一阵狂喜,一时之间,也没留意到泽野的表情有多么惊惧慌乱。
战马奔得极快,一眨眼,王庭已被远远抛到身后。我心里又不由得七上八下地打起了鼓。
“冉珠姐姐在哪里?她怎么了?”我硬着头皮追问。
然而,回答我的,只有泽野愈来愈急重的呼吸声,合着跨下战马“得得”的蹄音,不断撞击着我的耳膜。
天色愈见黯淡了,夜幕像一块其大无比的灰布,悄悄地伸开来,罩住了天、罩住了地。听说,入夜后的草原时有狼群出没。
我不安地蹙紧了眉头。
蓦地,前方山头之处传来熟悉的箭啸之声。我还没弄明白那声音和我如今的处境有何关联,泽野忽然全身一震,像一头被火烧着了尾巴的怒牛般冲了过去。
我在马上被颠得眼前一阵发黑。
但心里却被一股更大的恐惧所笼罩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有谁没有放箭?”愤怒的咆哮声近在耳边。战马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般拉尖了嗓子嘶鸣,“嘶——”
我感觉身子一轻,已被人连滚带跌地带下马来。
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我赶紧跳起来,可眼前的一切让我震惊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原以为,“雪瞳”的遭遇已经是悲惨的顶点,然而,还不到一个月,悲剧却再一次在眼前重演!
还有更残忍的吗?
还有更悲惨的吗?
不!我不知道!
在这一刻,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悲哀才是尽头?我更不知道,一个人的心可以狠厉到什么程度?
绝情断爱!
这是武侠小说里面要成就最高武学所经常需要面对的四个字,一个人只要做到了绝情断爱,他即便不能成为英雄,也绝对是称霸一时的枭雄!
可是,没想到,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到了眼前,竟然是如此惨绝人寰!人神共愤!
是的,人神共愤!
如果上天有灵,也是会天打雷劈的吧?
只可惜,老天无眼!
“姐姐!姐姐!”我扑过去,呆呆地看着冉珠美丽苍白的面庞。她的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双眼合上的瞬间,一滴晶莹的泪珠跌落进惨艳的血色里。
为什么?这样美丽善良的女子,竟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
为什么?
我抬起头来,目光缓缓移向冒顿。有片刻,眼前只是迸射着一团火星,像被一股强烈的寒风戗灌了似的,辨不出东西南北。
直到“嗡”的一声,泽野扯下一名骑兵手中的铁箭,一把拉断弓弦,重重地掼到地上。我才蓦然惊醒,一股难言的悲哀如一片青雾似的飘过心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泽野双目如赤,额冒青筋,黑瞳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他一步步逼向冒顿,“你非得要用这样的手段,来铺平你做王的路?”
冒顿的脸色白了一白,声音稍稍低了几度:“不要怪我心狠。你知道的,我们要做的事情,容不得半点差池。失手的代价,便只有一个死字!别人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吗?”
“我明白?你要我明白什么?”泽野扑上去掐住冒顿的脖子,咆哮道,“她还不到二十岁!为了你,她反抗族人,不顾一切要嫁给你!为了你,她忍受了王庭里多少人的白眼?她放着好好的郡主不当,从小就一个人孤零零呆在王庭,就是为了陪伴你!不忍见你孤苦伶仃!你曾经说过什么?你说过这一辈子要待她好的,这就是你待她的好?”
冒顿没有反抗,脸色渐渐泛白。
四周一片沉寂,没有人敢上前半步。
“我真想掐死你!”半晌,泽野狠狠地摔开手,谁都能够听出他话里那股锥心的恨意。
我的心蓦地提了起来,像一张拉满的弓弦,不敢大声地喘气,生怕一张嘴,已提到嗓子眼的心就被射了出来。
泽野踉跄着推下身后一名骑兵,滚鞍上马,两腿一夹,猛抽一鞭,头也不回地冲进茫茫荒原。
冒顿举箭。
箭头久久地指着泽野的背影……
“不要!”我突然狂吼出声。
话一出口,才觉不妥,可是,已经迟了。原本一直当我是透明人的冒顿,此刻慢慢地转过头来,慢慢地,一点一点面对着我。
他的脸上像降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冷得结成了冰。
我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在心底呻吟。
“我不要被当成出气筒,不要!不要!”
然而,任凭我如何摇头,如何在心底里求遍诸天神佛,那黑漆漆的铁箭头就是顺着他身子移动的方向一点点指向我的心房。
冷汗一寸寸爬满我的肌肤。
“我……我……”我的嘴唇嗫嚅了两下,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莫非,我也要这样死在鸣镝箭下了?
四周的空气安静得令人心悸,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感觉耳朵里不断地发出“嗡嗡”的轰鸣,像是有人在那里疯狂地击打着一面鼓。
“咚咚!”
“咚咚!”
是我的心跳?还是战鼓?每响一次胸口都像要裂开。
蓦地,鸣镝尖利的啸风之声截断了愈来愈密集的鼓点。我的心一寒,全身的血液瞬间被抽空了,冰冷的恐惧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攫住了我的心脏,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时间缓慢得像要停止,预想中的痛苦却迟迟不肯降临,我愈来愈不耐,猛地睁开双眼,却只见到冒顿离去的背影,孤绝、冷傲。
他的身后跌落着一支射向空中的鸣镝响箭,像是英雄无望的悲鸣。
听不到任何雷声,雨点却哗啦啦地落了下来。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
我失魂落魄地穿行在雨幕里,不辨方向地往前走。
往前走……
天大地大,然而我却不知道,下一刻,我又该行往哪一个方向?
细雨沾湿了我的发,贴在脖子上,冰凉的雨点顺着发丝一滴滴地灌进我的衣领,我却毫无所觉。这世上还有什么感觉是比死亡的威胁更强悍,更直接的呢?
上一刻我才与死神擦肩而过,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害怕有什么用?害怕能够挽救什么?当一个人连自己的生死都需要他人给予恩赐的时候,他剩下来的除了一具空壳还有些什么?
我就是这样一具空壳,茫然无目的地行走在暗夜的荒原里。
直到——
风中传来异样的声响,一声声,凄厉、幽长,像传说中冤鬼的夜哭,令人毛骨悚然。
狼!
一个陌生的意识如闪电般击入我的脑海。
我悚然一惊。
夜雨里,无数双饥饿的眼睛在雨丝冰凉的反光中,泛着暗绿色的幽芒。我下意识地四下张望,眼前只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不知道自己这样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
冒顿那剩下来的不到六百人的亲卫队,怕是早已离开了吧?在他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之后,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关心我的生死。
他们早已没有了生而为人的任何感情,只是一台台服从的机器,不辨善恶是非,没有长幼尊卑,鸣镝的啸声就是天地间最高的指令。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我牵了牵唇,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没想到,我刚刚才从万箭穿心的恐惧之中逃离出来,如今,又即将落入饿狼的腹中。
我这边还在胡思乱想着,那边,群狼早已按捺不住,凄厉的狼嚎声中,一条黑影“刷”地跳了起来。我大惊,本能地举臂去挡。紧接着臂上传来一阵剧痛,冷森森地似有什么尖利的物什插入了皮肉。
我心口一紧,想到比莫鲁那条血淋淋的手臂,果然是不能在背后笑人的,这不,现世报这么快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然而,那样疼痛的感觉只是短促的一瞬,下一瞬,仿佛是有刀风劈面斩过,那条快要挂到我身上的黑影蓦地被斩飞出去。
温热的鲜血喷了我一头一脸。
我惊魂未定地转过脸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中透着孩子气的男人的脸,“蕖丹……”我怔怔地喊了一声。
他蹙眉看着我,向来带着轻浅笑痕的双眸,此刻,蒙着一层难以言谕的焦虑与恐惧。
“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痛不痛?”他抓住我的手臂,举到眼前细细察看。天黑,袖子又早已被细雨淋湿,此刻根本看不出来伤在何处。
他急得连连跺脚。
看着他那样慌乱无措的表情,我只觉鼻子阵阵发酸,也不知道是胳膊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隐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溃堤而下,“蕖丹!”
他吓了一跳,面色在雨丝的拉扯下显得青白而又扭曲。
“不要怕不要怕!”显然是我的泪水让他更加手忙脚乱了。一会儿安抚地轻拍我的背,一会儿又替我擦掉不断涌出的泪水,还要顾着怕弄痛我的伤口,如此阵脚大乱,哪里还管得了虎视眈眈的狼群?
就在我哭得肝肠欲断,涕泗长流的时候,突然,又是一条黑影从草丛里蹿了出来,冲着蕖丹的后背就是一口……
“呀!”我尖声大叫。与此同时,一阵弓弦声响,暗夜里飞出无数支羽箭,扑到近前的狼率先倒在地上,而后是接二连三的惨嚎,眨眼间,野狼倒毙一地。
我惊得目瞪口呆,连哭泣都忘记了。
“蕖丹王子,你没事吧?”火把亮了起来,一小队牧民打扮的人群围了上来,为首的赫然是卧病在床的比莫鲁!
他的右手臂还被厚厚地包裹着捆在腰上,左手握着缰绳,嘴里虽然是在关心蕖丹,可满脸促狭的笑容却分明正对着我。
我懊恼地瞅了蕖丹一眼,赶紧胡乱摸去脸上残留的泪水。他身后还带着那么大一批人,为什么不早说呢?害我什么形象都丢尽了!如果我在比莫鲁心里还有形象的话。
比莫鲁却还不知足,一把从马背上跳下来,踢了倒在蕖丹身后的那匹狼一脚,大有深意地叹道:“真是不识趣,活该你倒霉!”
我的脸激辣地烫热了起来,肯定很红,但幸好是在晚上。
“你的伤好了?”我没话找话。
比莫鲁做一个苦脸,“我就是这么命苦,原指望着身上有伤能够多躺两天,享享福,可谁知道,某个主子就是不知道体恤人,半夜三更往狼窝里跑,害得我们……”
“比莫鲁!”蕖丹的声音不大,却非常有效地阻止了比莫鲁的连声抱怨。
可恨哪!
都快平日里我对他们太放纵了,以至于一个个比赛着欺负我,全没一点奴隶对主子的恭敬样。如果我现在说我后悔了,不知道还可不可以改?
我咧嘴朝比莫鲁扮了个鬼脸。他双眉一耷,可怜兮兮地望着我。好吧好吧,算我错!都是我不好,不该大半夜里还在草原上游魂,害他们全都睡不好觉!
我偷偷拉了拉蕖丹的衣袖,“回家吧,我好困了。”并掩袖打了个呵欠。这不装还好,一装,倒真是呵欠连天了。才想到自己走了这大半天,一没吃二没喝的,再加上连惊带吓,也亏我神经粗骨头壮,要不然不吓死也给累死了。
蕖丹转眸望着我。
我心里一跳,总感觉有些心虚。
但他却一个字也没有问我。不知道究竟是他太迷糊,还是……对我太信任?
终于又回到了明亮舒适的帐篷里。大夫细细地帮我清理了伤口,然后上了一些不知道名字的草药,并叮嘱了阿喜娜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后才告退离开。
我受不了阿喜娜一遍遍的自责和心疼的泪水,不由分说地将她也轰了出去。
偌大的帐篷里便只剩下了我和蕖丹。
以往,就算帐篷里只有我和他,我们也能说说笑笑地,各自在各自的卧榻上进入梦想。然而,今晚不知道怎的,我只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蕖丹几次从睡袋里爬出来,过来查看我的伤口。
每次我都对他扯开一个虚假得连自己都骗不过去的微笑,徒劳地向他做着保证:“我没事,真的没事。”
他笑笑,点点头,什么也不说,又径自钻回睡袋里。
我怀疑他其实跟我一样,也睡不着。
但为什么,他竟可以一动都不动呢?
我微微侧了侧身子,用眼角偷觑着睡在地上的蕖丹。想到方才自个儿全没形象地扑到他怀里哭泣。不知道他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泽野将我掳上马背,是有很多人看到的,蕖丹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他一点都不怀疑?一点都不想知道,我究竟经历了一些什么,才会那样崩溃般地号啕大哭?
“蕖丹?”我试着喊了他一声。
他没有答。
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假装睡着了?我却没有勇气再喊下一声。
其实,若他真回答了,我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难道,我能将入夜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毫无保留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吗?
告诉了他,让他知道了冒顿的野心以及自己的母亲和冒顿之间无可化解的矛盾,他是会比现在更开心?更快乐呢?还是,让他直面了人生的残忍,把他推入了权谋争斗的中心?
不!他是不适合生活在王庭里的,正如我不适合生活在这片大草原上一样。
只可惜,我们都无法选择。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帐内摇曳的烛光晃得我眼晕,根本睡不着,我索性起身走了出去。想到比莫鲁控诉的某个不知道体恤下人的主子,又不由得苦笑起来,不是我不肯体恤他们,而是,老天爷不肯体恤我呀!
我已经尽最大的努力,远离是非,忘记自己是一个现代人的事实,忘记那已经窥知的历史的一角,忘记自己曾经在冒顿成就霸业的路上起过什么样的作用!
是的,忘记!
虽然起初,我的确想凭借着一点点先知的优越,抢先一步向冒顿施恩示好,以为如此,便可以最大限度地在这个王权至上的时代收取利益。然而,我错了,当我愈接近冒顿,愈清楚地看清了他掩藏在漫不经心的笑容背后无限膨胀的野心时,我才发觉,我错得有多么离谱。
在这个利益高于一切,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有人会懂得什么叫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什么叫做“恩怨分明”!
看,我曾经多么天真!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月亮从云层里穿出来,皎白的月色宛若轻纱,将草叶上滚动的水珠拢成一片浮动不定的光影。几颗疏星像少女清澈的眼睛,镶嵌在黛色的夜幕上,那么幽远,那么洁净,仿佛人心深处那一个个美好纯真的希望。
不知道哪一颗是属于冉珠姐姐的呢?
我失神地仰望着清朗的高空。
耳边却仿佛魔咒一般不断响起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语:“没有任何地方比这个王庭更能伤人。”
呵!冉珠!冉珠!
你是否能够告诉我,当冒顿的响箭直指在你胸前的那一刻,你是否感到绝望和悲伤?
我闭上眼睛,感觉到有冰凉的水滴顺着我的面庞无声滑落。我想,我永不会忘记,冒顿左手如托青山,右手如抱婴儿,将一张雕花硬弓扯得形同满月时,那一双直视着我的死寂冰寒的眼。
那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感情,有的,只是深沉的算计和得失之间的评估。我想,他大概早已经谋划好了这一切,叼狼大会上的献礼,只不过是他给予一个可怜的女人临死前的最后一丝安慰。
那么,会不会有一天,当他也觉得我的存在阻碍了他的脚步,或是我的牺牲可以推动他的步伐,我是否也会步上“雪瞳”和“冉珠”的后尘呢?
那当然是一定的!
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哆嗦。
“那么喜欢看星星,我看不如我们把睡袋搬到帐篷外面来睡吧?”兴致勃勃的声音仿佛永远都没有烦恼似的。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蕖丹。
“吵醒你了?”我赶紧低头擦去眼角的泪水。
“怎么会?你根本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又怎么会‘吵’醒我?”
我听了,无所谓地笑一笑,也不跟他争辩。
他总是喜欢在一些根本不重要的小事情上跟我较真,像个被宠坏的孩子。而他,也的的确确是被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但,幸好,真的只是一些小事,小得诸如“满月”的鼻子上有几根不同颜色的毛,他都要拿来争个输赢,反而是一些显而易见的平常人都不会忽略的大事,他却反倒视而不见了。
弄得我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
“你说,我这个提议好不好?”他突然弯下身子,视线由下而上地撞进我低垂的双眸。无处可躲,有那么片刻,我便只是怔怔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凝视着倒映在那双深瞳里的满脸哀凄的自己。
那是我吗?
我悚然一惊的同时,蕖丹已经直起腰来,若无其事地朝帐内走去,“你不说话就是答应咯。我去拿睡袋。”
我又是一怔,唇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
神经比国旗杆还粗的人,说的大概就是蕖丹这类人吧。但,他的视而不见到底是怕触动我的心事呢,还是他根本不在乎?
那一瞬间,看着他由黑暗步入,逐渐被烛火吞噬的背影,第一次产生了不确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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