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一番思量,耶律瞻仍是带着武拾出现在冬猎围场上,只是在她清丽的容貌上覆上
一层白纱。奇怪的举动越发引人注意,不到片刻,北院大王的宠姬艳绝天下的传闻已传遍全场。耶律瞻却只是微微地笑着,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武拾并没有另乘马匹,她依偎在耶律瞻的怀中,对他这番举动感到迷惑,她并不认为自己有倾城之貌,以至要隔开众人的视线。然而她没有开口发问,等着谜底自然解开。
耶律瞻带着她来到耶律宏烈及太后面前一同请安,直接宣告了他的汉妾的不同地位,连耶律宏烈也惊讶了起来。
“耶律瞻,你的爱妾白纱覆面,难道是怕有人和你抢么?”耶律宏烈又是好奇又是有趣,更多的是想看看能让耶律瞻动心的美女有何魅力。
“耶律宏烈,”耶律瞻回道,“她受过重伤,大夫说最忌再受打击惊吓,而臣担心她的白纱一除,有人语出不敬,会吓着她,所以还请耶律宏烈鉴谅。”
耶律宏烈一征,忍不住笑开,暗骂一句“小气。”却又正色道,“这是什么怪理由,今天皇后等人都来了,就为看你的女人一面,别找借口。”耶律瞻越是维护,越是叫众人心痒,恨不得亲自上前将面纱揭下。
耶律瞻面露难色,半响才道,“既是如此,那请皇上先下令任何人看了之后都不能对她胡言乱语,臣就揭开面纱。”
耶律宏烈奇怪地看向耶律瞻,他也直视回来,明白地说明决不让步的决心。
耶律瞻到底在忌讳什么?耶律宏烈心里嘀咕着,却依着他下了口喻,给了耶律瞻等待已久的圣旨。
面纱揭开,露出武拾清丽的容颜,但是和众人想象地难免有所差别。虽然美丽,却不至于要藏于纱后,隔绝旁人的瞩目,更何况她脸上还有淡淡的伤痕。想来是耶律瞻爱她成痴,不原旁人多看一眼。
“的确美的惊人。”皇后先笑着开口,无论怎么说,武拾仍是有着惊人的美貌。
“不然怎么需要耶律兄维护至此。”冷冷的声音从皇后身侧传来,武拾迎上一双让她全身发冷的眼眸。那人认识她吗?不然为何要用这么愤恨伤痛的眼光盯着她,象要把她盯出个洞来,她不由地缩向耶律瞻,看着那双眼睛闪过一丝嫉恨和痛苦,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耶律瞻却若无其事地笑笑,拥紧了她,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过对方的视线。
暗潮汹涌。耶律宏烈下了结论。无论这三人有什么纠葛,总之今天是围猎的好日子。
“耶律瞻,今天可是你我决高低的日子!”耶律宏烈大笑道,指指武拾,“把她交给皇后她们,你就放心和我去围猎吧。”
“耶律宏烈有此雅兴,萧大王不如一块去。”耶律瞻看向场中的萧邪。两人曾是生死相交的兄弟,却在今天起了嫌隙。
萧邪没有异议,三人快马奔驰,带上一批辽国的好男儿,尽享围猎的乐趣。
好个大哥,用皇上堵住别人的嘴。耶律红狠狠地瞪了武拾一眼,第一次没有跟着大哥等人去围猎。她虽不敢得罪大哥,但心中郁积的愤恨,又岂是这么容易消除?
没有行猎的女眷,三三两两地四处闲逛,或是聊天,或是跑马,一派快乐的气氛。
虽然大家对武拾都很感兴趣,但一是因为她是汉人,二是忌讳适才耶律瞻的话,万一不小心伤着她,岂不麻烦?于是都稍稍避开她,武拾倒落得清净。
“怎么没去打猎?”懒洋洋的声音在耶律红耳边响起,一人黑衣劲装,径自在她身边坐下,“我记得你年年都不会落下。”
“你怎么没去?”耶律红不动声色地移开身子,没想到来人居然会是耶律宏烈的亲弟弟耶律宏衍。凡人都知道,在辽国,宁可惹了耶律宏烈也决不能惹上王爷耶律宏衍。惹了耶律宏烈,顶多是一颗脑袋,惹了耶律宏衍,能叫你生不如死。
“我布了陷阱在后边林子里,等着猎物自己上门。”耶律宏衍径自叹道,“我布了一天,即使是老虎,也逃不出我的手心。”他俊秀的脸上净是懒洋洋的神色,锐利的眼睛却将耶律红表情最细微的变动都收入眼底。
“那你慢慢等吧。”耶律红起身,快步离开。
“就这么等不及了吗?”耶律宏衍缓缓绽开笑容,仰天看向难得晴朗的天空。
做,还是不做?耶律红看着武拾纤细的身影,跨不出那一步。
武拾却突然回过头来,冲她一笑。
即使受伤,她还是那么美。耶律红嫉恨地发现这一事实。她已经换上辽国传统的服装,雪白的貂毛衬得她清丽无匹,帽子上那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更昭告了大哥有多么宠爱她,恨不得用最昂贵美丽的饰物来装点她。不止大哥……还有自己的男人……若是萧邪,想必也会将她捧在手心当宝呵护,即使她是个表里不一的女骗子!
嫉妒狠狠侵蚀着她的心,然后耶律红听见自己主动向她打招呼。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武拾回礼,问道。而且似乎还颇有嫌隙,否则,她不会象要吃了自己。
她是真的失去记忆了?耶律红心中暗暗思量。
“是的。你都不记得了?”
“是啊,受过重伤,都忘了,你可以说些往事给我听吗?”武拾微笑,无论如何,她都是故人啊。
“有些事这里并不方便说。”
武拾默然,她相信她的话,耶律瞻的表现可以证明这一点。这越发激起了她对往事的好奇心。
“你到后边林子里等我,我会告诉你。”耶律红平静地告诉她。死在自己手下的人不少,不缺她一条冤魂找自己报仇。
耶律红让她觉得危险,武拾策马至林外,却在瞬间犹豫了。她不自觉地握住早晨耶律瞻挂上她颈项的小哨子。
“若有人对你不利,就吹响它。”
耶律瞻的话语回响在耳边,鼓起了她与耶律红见面的勇气。若真要取她性命,那此举未免太大胆了。武拾一笑,策马入林。
地上的白雪未化,林子里一片宁静,倒象人间仙境。武拾缓缓行进,一边寻找耶律红的踪影。
她还没来?武拾不觉皱眉,心里一阵乱跳,象是觉得有危险逼近。
突然间,马儿不知踏中何物,武拾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嘶鸣,然后四边树上射出尖利的箭簇。
原来不用耶律红亲自下手!
利箭袭来,武拾看着迫近的死亡,脑中却突然闪过什么,她不及细想,在最后一刻吹响胸前的银哨。
她出事了!
耶律瞻猛然勒住飞奔的骏马,一向冷然的面庞闪过惊慌的神色。天子脚下,居然也有人行凶!
他迅速掉转马头,往哨声处飞驰而去,萧邪先是一征,立刻跟上。
“他们……”耶律宏烈正在兴头上,突然少了左右手,也顾不得尊卑,当然也是好奇,迅速地跟上前行的两人。
武拾被找到的时候并没有死,虽然中了箭伤,所幸不在要害处。耶律宏衍先众人一步赶到现场,还没来得及抱起伤者,耶律瞻已抢先一步。
“武拾!”他狂吼,只觉肝胆俱摧,直到发现她只伤在肩胛,才缓了下来。小心拥着她,耳边传来她轻微的鼻息声,总算让他自听见哨声之后就无主的心稍稍安定,
“叫马车来!”惊慌之后,耶律瞻朝旁人怒吼道,一双手仍止不住地发抖,不敢想象若是被伤到要害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耶律瞻,她死不了,不用慌张。”耶律宏烈中肯地道,眼角瞥见萧邪居然也是面无人色,不由多看了武拾几眼。
“耶律宏烈,这件事请交给臣亲自查办。”凝视着武拾沉静的小脸,耶律瞻从牙缝中挤出话语。
不给也不行了。耶律宏烈自然应允,不过却也温和地道,“这多半是个意外,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意外!耶律瞻抿唇不语,他知道耶律宏烈怕他感情用事,但即使是意外,他也要找出制造这个意外的人!
耶律红站在萧邪身后,看着自己丈夫的目光一直流连在武拾的身上,心中又恨又有些慌张,眼光不由地看向耶律宏衍,对方却淡淡一笑,倒让她安心了不少。
箭,又是利箭,漫天的箭雨,箭箭都要杀她!
“啊——!”武拾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了?”耳边传来沉厚的男声,耶律瞻已经迅速地将她纳入怀中,取出汗巾,帮她拭去额上汗滴。
“梦见什么?”他问着,一边帮她脱下湿透的衣裳,小心地不弄到她的伤口。
“你……”武拾语不成句,突然瑟缩,却是缩离他的怀抱。
“怎么了?”耶律瞻皱眉,对她突然的排斥感到一丝恼怒。
武拾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开开合合,却说不出什么。
“到底梦见什么?“耶律瞻不容反抗地将她拥入怀中,沉声道,“不管梦见什么,你都把它给忘了!”
忘了……武拾默然,眉间居然有沉郁之色。
耶律瞻缓缓用指尖化开她眉间的痕迹,低声在她耳边道:“乖,刚受了伤,不要多想。”
“不如请师傅来给我治伤吧,我也好久没见着他了。”
“好的,你先休息一下。”耶律瞻安抚着怀中的人儿,脸色却越来越沉。在林子中,武拾到底遇见了什么?他的小武拾,让他感觉握不住了……
“王爷,探子回报,有人已先一步杀了夫人的师傅。”武拾身份暧昧,阿古泰也只好笼统称之。话毕,他看向背立窗前的耶律瞻,心中有几分忐忑,此事实在出人意料。
“武言他可曾与人结仇?”
“属下未曾查到。”
那就是可能有未知的仇人?耶律瞻皱眉。若是仇杀,倒也不错,只怕……是和武拾受伤有关……
“下去安排,增多人手保护夫人安全。”
“是。”
阿古泰应声而下,耶律瞻却仍是眉头深锁,长指无意识地轻点桌面,直至窗外一阵风声引起他的注意。
有人来了!
他们究竟是谁?为何突然跳出来救了自己,为何耶律瞻又毫不知情?武拾在床上辗转半响,终于忍不住不顾耶律瞻的命令起身,缓步自屋外。
在生死的那一瞬间,她听见他们喊她“花璃”,而这个名字,似乎耶律瞻也曾喊过。那应该是她的原名吧,因为他们的声音中充满不容错认的感情,然而她却始终无法记起。
淡淡的愁丝,就此袭上心头。浑然未觉天空中开始飘下纷纷扬扬的细雪。
耶律瞻来到时看见的就是身着白衣悄立雪中的武拾。浑然的白,白的衣,白的雪,白的面容和她微露袖外的指尖,如果不是那乌黑的发丝,他甚至会以为她将融化在这突然而来的细雪中。
“拾……”他尚未喊出声,已经迅速发觉周遭的气息不对。看来,来人的目的真是武拾。他略一沉吟,迅速凭借夜色和雪花的掩护飞身上树,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雪中的小身影。
细雪中,迅速飞掠过两个身影,不对……耶律瞻敏锐地发现跟在他们身后的第三个身影……而且,他可以立刻肯定,对方用的决非中原功夫,甚至很有可能和他同出一源。情势,越来越奇怪了。
待那两人离武拾一丈之遥时,耶律瞻突然一声长啸,先一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啸声一起,代表他们的后路已断,任是如何的高手,只怕今天也出不了他北院的大门。果然,顷刻间,四周纷纷跃进府内高手,火炬熊熊燃烧,将园内照的有如白昼一般。
来人并未向耶律瞻出手,在他往武拾面前一站之时,他们居然后退几步,若不是府内侍卫立时出现,只怕就已翻墙而走。
“怎么回事?”武拾开口问道,事实上她并未感觉到任何的杀气。那两人……好象当日救她的人。
“放心,你先回去休息。”耶律瞻自若地道,一边轻柔但不容拒绝要将武拾送入屋内。
“不,我想知道他们是谁。”武拾突然抬头看着他,眼中是坚决的神采。而这神采,让耶律瞻想起了那在马背上背叛他的女子。
如今,即使伤了她,他也不可能让她留在当场!耶律瞻的眉头涌上几分杀气,正想动手亲自送她进去,来人中突然有人朗声道,“耶律瞻,你能骗她一时,难道能骗她一世吗!”
熟悉的声音震呆了两人。
“你是……”武拾正想说他是那日救她之人,耶律瞻却已向对方出手,而且招招狠厉,无一不是要致对方于死地。至于另一人,也被随后而来的侍卫缠上。
“耶律瞻,住手!他是救我之人,住手!”
然而任武拾如何喊叫,耶律瞻仍是没有手下留情的样子,反而更显狠厉。
“送夫人进去!”这是耶律瞻给她的回应。
“三妹!”被侍卫缠住的人在这时喊出了让武拾难以想象的名称。
三妹!她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她的亲人不是都不在了吗?
“三妹,他是咱们家的大仇人……”来人尖利的声音止住在耶律瞻突然而来的一掌下,武拾只看见鲜血从对方的嘴里狂涌而出,纤瘦的身形被打飞出去,又很狠地撞在了墙上。而耶律瞻也因为这一掌受了另一人的重击,摇晃退了几步,被阿古泰适时接下。
“花晴!”撕心裂肺的呼喊从和耶律瞻交手的来人口中发出,象重锤很狠击在武拾心上,她摇晃几下,忍不住一口鲜血也吐在胜雪的白衣上。
“耶律瞻,放了他们,放了他们!”没有原因,武拾狂奔过去,揪住耶律瞻的衣服,大喊,“放了他们,求求你,放了他们!”而泪水也随着她撕心的喊叫一时狂涌而出。
她的脸上又是血,又是泪,耶律瞻心疼地抹去,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脸上的神色却是阴冷地吓人,“拾儿,你先睡一觉,睡醒了就没事了。”他手指抚过,瞬间点住武拾的睡穴。
“传下去,格杀勿论!”看着当场节节败退的来人,耶律瞻眼中只余浓重的杀意。
“王爷,可是……”阿古泰想劝他留下后路,耶律瞻却冷然一瞥,淡淡道,“没有后路了。”
他抱起武拾,强忍重伤之痛,正要向屋内而去,突然一道黑影,有如大鹏展翅,抢过他怀中的人儿。
第三人!自己怎会如此大意,怒极而忘了他!然而受伤的身形稍缓,对方却又是难得的高手,交换几招,居然抢不回人。而此时,对方突然撒出暗器,耶律瞻和赶来的侍卫纷纷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抱着武拾离开。
耶律瞻并未多耽搁,迅速跟上对方,而身后众人,也立时相随,追着那人而去。
那人必定是朝中高手,耶律瞻点住胸口几处大穴,一面脚步不缓,一面迅速在脑中分析情势。单凭对方对王府中如此熟悉,身手又与他同出一源,他就能排除众多人选。更何论他身手之高,朝中找不出几个。
难道是萧邪?耶律瞻心中一动,随即否定。与萧邪兄弟多年,岂有认不出的道理,若是萧邪,只怕还好,起码他不会伤害拾儿,而在他夺走拾儿那一刻,他是真的感到杀意。
“王爷!”
越来越跟不上了,居然被手下追上。耶律瞻恨恨地望着远去的身影,突然止步,深吸口气,才命令道,“派人密切监视以下几人。”他报出几个可能的人选,然后命人封锁所有出城通道,并巡查城内各处,最后才迟疑道,“派人通知萧大王。”
无论怎样,武拾的生命危在旦夕,他怕是在南院范围内,有他管不着的地方,却正是对方的目的地。
“拾儿……”耶律瞻咬牙默道,“你若是要死,命也应该给我。”
无边细雪落下,顷刻埋尽世间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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